“爸，你也喊我外号!”佟玲先嗔了一声，又道：“多看书会近视的，戴眼镜就不好看了。再说了，明白了又怎么样，不明白了又怎么样，我就不信你们都明白就我不明白，可能你们也不明白呢……”
她一转头，瞅到了洪术：“喂!这画你看懂了没有？”
洪术告诉她：“没有!”
“怎么样!”佟玲脸上立刻就有了笑，“爸，王伯，听到了吧!不是我笨哦。”
两个中年人敷衍了她两句，众人便各带着微笑坐下，洪术也摆出副不太好意思的神情坐了下来，甫一坐定，脚上就又是一疼，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便开始在心里咒安排坐位的王夕——你这个老板的女儿以后一定嫁不着好老公!
老板的女儿就坐在他右手边，不消说，刚才她一定又踩了洪术一脚。不能跟女孩儿翻脸，所以洪术只好闷声发大财，装着麻木了。
很快服务员就上了些饮料，洪术便把杯端在手里，身子往左边倾了，跟佟老三带来的一个人儿套着近乎。几句话下来，佟老三带来的几个人的名字洪术便都知道了。也就在这时，服务员又先送上了餐具，洪术一看每人面前先摆了一个碟子两双筷子，刚开始还纳闷儿，脑子里一转，顿时开始叫苦——看来这顿饭注定是吃不痛快了。
于是洪术又开始诅咒，诅咒佟老三——你在外面订位子不行吗？随便吃点就行了，偏弄了个包间做什么!
刚刚洪术在外头是瞅着了，那些大厅里的食客们一人可就一双筷子，怎么进了包间，这就多了讲究？洪术看着那两双筷子，愣了下神，脸上的苦笑一瞬即逝，不料却还是被人看见了。小佟玲在旁边问他：“喂，发什么愁呢？”
“没大没小!谁叫‘喂’啊，得叫洪哥。”佟老三在旁边笑骂，“你这丫头，被你妈惯坏了!”
佟玲被她爸爸说了这几句，只把嘴一嘟，皱起了鼻子，摆的是生气犯别扭的样子，看在他人眼里却是十分的可爱。
洪术笑着应了她：“是这样的，我这人吃饭呢都是拼了命地往肚子里填，一下嘴里没东西就感觉不舒服，没想到在这包间里吃饭却这么讲究，我怕自己压不了平时的习惯，出了错就不好了。”
“讲究？”佟玲睁大了眼，“什么讲究？没人跟你说啊!”
洪术一手拿起一双筷子，晃给她看，佟玲便明了了他的意思，便欢喜起来，冲佟老三道：“爸，你听到了吧!我就说吗!你就喜欢找麻烦。”
佟老三笑道：“下棋的人，怎么能刹不住性子，小洪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停了一下，他又道：“你这小丫头，也不要老挑我的坏处。你想想，两双筷子，用一双夹到自己面前的碟里，换另一双再夹到嘴里，平时的一个步骤就变成了两个步骤，一份时间就成了两三份时间，这吃的就少了——我费着心思省下钱来，不就是想让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公主过得好一点吗!”
佟玲听得此言，吐了吐舌头，道：“又说疯话，我回家要告诉妈妈!”
“嗯。”王夕点头道，“跟弟妹说，今天晚上不让他上chuang。”
“爸!”又一个女声响起。王夕这话引发的事件就是他的女儿来讨伐他了——这种战事是没一点胜算的，所以两个一点没长辈样的中年人便乖乖投降了事。
因为下午就有赛事，所以这顿饭便没有喝酒，大家看着饮料，说着些围棋上的事儿、生活中的事儿，时间过得也挺快。对于洪术来说，虽然吃得不痛快，但总体上来讲，这顿饭还是挺让人愉快的，尤其是在他知道了佟老三的名字之后。
佟忠，呵呵，洪术在心里偷笑，也想，该不为是这位先生小时候因自己名儿被人取笑导致心理变态而给自己的女儿起了那么个名字吧——铜钟铜铃，这真有意思。
另外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方晴这位大妹子竟是个左撇子，洪术夹菜的时候右手跟她左手打了好几次架，惹得全桌人偷笑。见得方晴脸色不好看了，洪术就开始小心起来——她夹咱不夹，错开来，甚至讨好似地给她夹了几棒子菜，不过方晴对他的好心根本就不正眼看一眼，就拨到了碟子的一边，动也没动一下，还说了洪术一句“装好人”，直让小佟玲在那边笑了半天：“洪哥，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吃完了饭，出门告了别，两个队伍的两辆车便往不同方向走了。预赛的三个组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下棋——当然就是在上一届前三名各自的主场，佟忠佟老三的天元棋社在上一届拿了第二，所以有了主场资格，自然是回了老窝；上届的第一和第三两位专业棋手的道场拿去了，清雅娱乐队伍的比赛地点就是上届第三的张八段的静幽。
“排轮次的时候，张八段正好是出国比赛了，他的那个弟子，一个小年轻人儿，哪里能玩得过两个老家伙，愣是把大部分强手都排到了他这组，结果张八段回来差点儿跟佟老三和吴七段吵起来了……”王夕在车上说着些所谓的内幕，“后来大家各退一步，又做了些小调整。本来咱们应该是在吴七段那儿下的——别看他那道场上次拿了第一，其实那是运气成分居多，上届前三名的队里他们是最弱的……”
——再弱也比咱们强，去那儿估计也不过是能拿个第二出线。
洪术正想着，就听王夕道：“今天这场小洪就不要上了，比赛是允许棋手旁观的，你就四处转转，看看我们以后几轮的棋是怎么下——这次来比赛的老队伍也没两个新人，棋风棋路我以前也和你讲过一点，不过还是自己去观察来得更实际一点，何况这次又有些新队伍，虽说队里的人也不陌生，只是我们只集训了一个月，没有多少时间去给他们做分析，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一通话说下来，洪术觉得，除了第一句外，没一句实在的……
不过无所谓，反正洪术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能上几场，权当是玩儿了。
——或许还能有美女看呢。洪术想着，笑呵呵地应了。只是看来老天不愿意给洪术一个对不起林娟的机会，比赛开始后洪术才发现，在静幽比赛的近三十个人里竟只有方晴一个女性。当然，静幽道场里还是有些小女孩儿在学棋的，这时候被安排了记谱，洪术看着那几个小女孩儿，只觉得她们脸上太过老成了，十来岁的小丫头脸上愣是个笑都没有——还没有佟玲好玩呢……
没美女看，咱就看棋——当然，方晴其实挺漂亮的，不过洪术从来没把她归到“美女”的类里去。于是洪术走马观花似地在静幽用来比赛的大厅内转来转去，这个桌子旁停一会，又到那个桌子边站一下，留神着对局双方的名字，也观察着他们的小动作，觉得挺有意思的。
有个眼镜喜欢把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有个光头带了盒巧克力，一会儿就咬上一口；有个三七分头的年轻人捏起子之后总喜欢在脸上蹭上两下才落到棋盘上去；最有意思的是一个中年胖子，拿着条大手帕，不时地在额头上擦那根本不存在的汗……
“人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会有不少下意识的动作，可能并不明显，不过只要你注意观察，总能发现的。这些小动作放在平时其实都没什么，不过如果你的心能静下来，在关心棋盘的时候也注意一下自己的对手，他的一些动作就可能暴露出他的某种心理，再结合棋盘上的情况，对你下一手的决定就会有着不小的助益……”洪术边想着老板说的话边在大厅里“巡场”，格外关注的当然是下一轮的对手——虬鸣电子企业队的几个队员。
虬鸣电子企业队虽说是第一次组队参加比赛，但实力却绝对不容小觑——这是王夕说的。而佟老三则是这么说的：“今年不好下，以前打大循环，反正都是要到最后一轮，能想的法子也多一些；现在分三组，平均一个组里三个强的，我当时也是使坏，把看着拿第一都有极大可能的一个队给弄到张京那儿去了，只是没想到后来他一闹，倒是害了自家人……”
那个“拿第一都有可能的一个队”就是虬鸣电子企业队，据王夕所言，队伍里的五个人都是Q市业余棋界的高手，只是有三个以前从来没参加过Q市业余棋赛，是些淡泊名利的隐世高人，想来这次虬鸣一定是表达出了足够的诚意，他们才出山比赛……
说着，王夕就笑，然后给自己的队员们聊着那些高人的棋风，神情却是转成有点郑重，全不似平时的弥佛脸。这种异常便让洪术早早地就记得了那支队伍里几人的名字，这次也是格外地上了心，虽说在大厅里各桌旁都没停过多久，倒还是盯着他们的时间居多。
洪术看得最多的便是虬鸣电子企业队里一个叫江汉路的棋。那江汉路看起来有三十余岁，国字脸，一脸的青色——是胡茬儿，身子也甚是魁梧。只是这么一个显得粗犷的人下的棋竟是柔和之至，虽说持的是黑，却早早地被白拿了先手，在边边角角上都是简单的定型，有些甚至是显得有点损了，更没发生过一场大的战斗，对手有些过分的招他竟也能忍了，七八十手下来，看着形势要落后二十目左右。
这个江汉路是老板特别提过的，说他是Q市业余棋界出了名的高手，出了名的有耐性——不过，这么窝囊的棋，也是高手能下出来的？就算是想拖到官子，现在也落后得太多了吧？
就是这个疑问勾起了洪术的兴趣，所以他关注江汉路下棋的时间便多了些，越看便越觉得不是个味儿，若不是比赛，若不是和江汉路不熟，连上去支招的心都有了……
对局的时间是双方各1小时，然后3次60秒读秒，江汉路在进入读秒的时候，他的对手时间才用了半个小时，那时候洪术正好转过来，看着这时间，就更急了——你说你个江同志，老板那么样的夸你，你好歹也拿出个样来给人看看不成吗!
江汉路当然不知道洪术心里的想法，还是慢吞吞地下着棋，不到最后时刻就不落子，如是又二十余手下来，眼见着大厅里已经有两三盘棋结束了，他这边才不过下了一百余手，棋盘上的子有些零零落落的布着，很是显得孤单。
不过江汉路的这盘棋却不是最后一个结束，或许按手数来说，他这盘棋下的子是最少的，仅一百六十余手便结束了。
——赢的是江汉路。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晚上回了清雅后，王夕讲到了江汉路的这盘棋时，如是说道。
洪术觉得，确实如此!
那盘棋的转折点是在121手，当白在黑右上无忧角放出试应手的时候，黑就一下靠到了白在边右的拆二上——当然，江汉路还是思考了50多秒。一扳一断扭了个十字之后，便是一场精彩的战斗。
“如果白在右边是个拆三，如果下边没有黑飞起来的那个硬头，白的这手尖刺确实是好手……”王夕在棋盘上边摆边侃侃而谈，一通话下来，洪术觉得他就是那么一个意思——江汉路在100手之前就开始布局，就是在等着机会呢。
——如果白不给他机会，那他又怎么办？这个问题洪术没问出来，因为他忽然想起了某名人说的话：“围棋就是在比犯的错误，谁犯的错误少，谁不在最后关头犯错，那赢面就大了。”原话记不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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