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下午,范小燕来找我,我们坐在靠窗的桌边,拉开厚重墨绿的窗帘,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泡上一杯淡淡飘香的下午茶,她浓黑的双眉深深紧锁,遥望远天上一朵漂浮不定的白云,她叹了口气,轻声问我:“杰,听说你敬佛参禅,请教什么叫做‘禅’?”
“静看月晴圆缺,闲听花开花落。”我端起茶杯闻了一下淡若的茶香,然后指着蓝天下一朵悠然的白云说:“这就是禅。”
“那你相信命运吗?”她侧着头,静静的看着我。
“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些如影随形的掌纹,谁又能说清其中交织多少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她摊开掌纹纵横交错的手掌,若有所思。
我漠然的点点头,感觉每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范小燕品了一口茶,继续发挥着她律师的雄辩天赋,不过今天她谈论的不是案例,而是茶余茗香的感悟,少女日记里一段百转千回的故事。
她说:“人生就像一叶海上的轻舟,你可以把握自己的方向和目标,却无法把握脚下波浪起伏的变幻莫测。”
我赞许的点点头,发现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忧伤,她继续讲述着她的故事。她说,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篇长篇巨著,只不过更多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他们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泪。把自己的故事带进坟墓......悲哀呀!我不想这世间有太多的悲哀。所以我学会做一个虔诚的倾听者,倾听那些愿意打开心扉的声音,分享那些故事里的欢乐和悲哀。她继续娓娓而谈: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省委大院里活跃着一个漂亮的大女孩,浓眉大眼,扎着两条漂亮的小辫,经常蹬着一辆黑色凤凰牌自行车,快乐地像一只小燕子。小姑娘也感觉自己像一个幸运的小公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轰轰烈烈的“*”开始了,作为省委部门重要领导人纷纷打入“右派”。小姑娘的父亲也名列其中,开始遭遇一轮又一轮的批斗、游行。小姑娘与母亲被迫与“右派”划清界限,并将她这个没上完高中的小公主下放到襄樊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襄樊那段峥嵘岁月里,该生产队会计的儿子“爱”上了她。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如今亭亭玉立的范小燕。后来,那场轰轰烈烈的“*”结束了。范小燕的母亲招回省城,安排在某师范大学当图书馆理员,结束了农村那如恶梦般的婚姻。在这里,她邂诟了那位进修的乡村代课教师,代课教师谈吐文雅,风度翩翩,深深地打动了范小燕母亲那颗柔弱的女人心。为了他,她跪在那已恢复工作的老父亲脚前足足一个时辰,把这个男人调进了该市,当了一名市委党校的聘用教师,也就是范小燕后来的爸爸,李红星。李红星为人踏实,工作积极上进,后来又考上了公务员,调进市城建委工作。也就是在这里,他认识了P建设公司业务员---何芳。何芳为人乖巧,善于取悦于人。为了公司F项目工程中标,她和李红星编织了一段缠mian悱恻的爱情故事,并且用金钱和温柔把李红星一步一步诱进犯罪的深渊。李红星先后收受何芳数十万元的贿赂,最后把自己送进了铁门深锁的铁窗背后。在“沙洋大学”接受了八年强制教育。八年了,他出狱了,一切物是人非,没有了工车,公款消费,没有了年轻时的倜傥潇洒,他学会了嗜烟、酗酒,经常不修边幅,晒得黑不溜秋,给人感觉像一个流氓大哥。
“我妈打算跟他离婚。”范小燕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默默然的望着窗外,窗外的青天白云已经换成了满天星空。夜,又开始降临。霓虹灯又开始把都市的夜景点靓,多少浪漫的爱情故事又开始了,范小燕漠然的眼神突然开始变得有些迷茫。
“八年了,八年的孤独寂寞都挨过来了,现在夫妻团聚却又要各奔东西,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想的?”我噎了口茶,望着范小燕那张恬静白皙的脸,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哎!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没落的男人?”范小燕语气幽怨,既而,扭过头,对我举起茶杯说:“喝茶,喝茶......”
我被她忽阴忽晴的眼睛给逗乐了,说:“谁陪你喝茶?你又不是我的情人!”
“啊!你想泡我?”她站起身一把拧住我的耳朵说:“没门。”
她款款的走出门去,然后回过头来,送给我一个以为深长的微笑,我已魂去三分,呆呆的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是夜,有个女孩打来电话,说是有美女想约我去蹦迪,我说我哪有这等艳福,不信她,要她报上对方大名,她支支吾吾,扯东扯西,嘻嘻哈哈,说是要我猜,我听声音有点熟,就是一下子猜不出她是谁。她就笑骂我是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负心郎。我说是不是贵小姐暗恋本帅哥又故作矜持啊?她说我真是厚颜无耻呦!没想到这等货色也有美女为之动心。我说:“大姐啊!你这叫有眼不识金镶玉,哪位美人慧眼识珠是天赐良缘,我愿为她上刀山、下火海。”那女孩笑了起来,“果然是个油腔滑调的情场老手,她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今晚陪她蹦迪,华中师大门前,不见不散,美女沉思是也!”我顿然醒悟,笑起来说:“你是李亚琴吧!”
电话那头一片笑声。
我没有去,我对经常泡吧的女孩不感兴趣,并不是她不够漂亮,相反,她们往往比传统女孩更前卫,时尚,青春靓丽。我打电话告诉她们,我今晚有个应酬,改天一定迎接各位公主大驾。
改天,改在哪一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假如哪一天感情受伤的时候,我会去找她。会在那喧嚣的音乐中寻找一个迷失的自己,和她嬉笑聊天,和她一起玩一些与爱情无关的游戏,就像折伤翅膀的天使跟海豚学游泳,但海豚的浪漫永远游不进天使的家,伤口痊愈的我总有一天要展翅飞翔......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一个好男人,反正那天我没有陪沉思去泡吧。夜晚,大厅里一群小顾客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年龄最大的估计不超过三十岁,年龄最小的大约十一、二岁,席间没有一个大人陪同,却像大人一样在这里举行生日party。桌子中间摆一个精致漂亮的大蛋糕,每人面前放一杯咖啡。从他们的谈笑中我偷听得知:他们中有一个叫吴丹的女孩今天过十一岁生日。那个坐在她身边十三岁的男孩就是她男朋友,另外两对男孩女孩是他们的校友。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却像大人一样毫无顾忌的谈情说爱,席间相互交换鲜花和玩具狗,那种天真和浪漫叫人忍俊不禁。
是啊!社会科技的进步让一群猪崽三个月就可以出栏;让一株萌芽三十天就可以结出又大又甜的西瓜;让一个现代化的工厂三分钟就可以生产出一部高级轿车;让一堆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就知道吃西餐,在烛光下谈情说笑。
我迷茫,我困惑,我感觉自己的思想在生活快节奏的潮流中一步一步的落伍,落入释教的云海雾霭中。我依然为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躲避街灯下车水马龙的喧哗,以及那霓虹灯下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我看见自己站在山坡上放养,在那长满细密相思树的路旁遥望。我依稀记得在这里等候一个人,多少次静静的等候她,依然没有来。
岁月经不起太多的思考和等待,春天又过去了。东湖的河塘万绿丛中一朵蓓蕾悄然露出美丽的霓裳,在风中轻轻的摇晃她醉人的微笑。
荷池中间的石亭上,迎着清风,背对斜阳站着一位女孩,长发飘飘,一袭白长裙裹着那身曲线优美的冰肌玉肤。两条白莲藕一样的手臂随意垂在风中,映着一池荷绿外的远天白云,宛如仙女临凡,裙摆飘飘。
我顺着池边的长亭走上石亭,来到那个女孩跟前,邂逅了那双浓眉大眼,惊喜的喊着她的名字:“欧阳风英!”她却转过脸去,留给我一头乌黑的长发,耳垂下面依然摇晃着那只大大的耳环。我靠进她的耳朵,大声喊:“欧阳风英。”她转过身,我跟过去,她低下头,试图埋藏那张好看的娃娃脸,但那浅浅淡淡的笑魇却隐藏不住她那纯真的孩子气。我抓起了她的一只手,她却继续转过脸去,调皮的笑起来说:“我不认识你!”我迅速的抓起她另一只手说:“我认识你怎么办呢?”并蹲下身子仰望她的眼睛,她一甩我的双手,说了声:“讨厌!”转身离开石亭,顺着长廊向荷池边一阵小跑,我跟了上去,原来她租住东湖岸边一户民房。
开门的是一为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看见我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微笑着把我让进屋,叫我一声“程总”更让我为之惊讶,真不知道老先生何处访得我的大名,欧阳风英朝我坏坏的笑,说:“他是我爸!”我立即双手抱拳向老先生笑道:“久仰大名,今日相见,幸会!幸会!”原来他就是李红星。
李红星烧了几道菜,叫欧阳风英拿了几瓶雪花啤酒,我们三人便在这简朴的民房里共进晚餐。酒席虽不算丰盛,但几碟菜还算是色香味美,两个喜欢喝酒的人聚在一起不免高谈阔论,说什么人生几何,把酒当歌;感叹什么过不了美人关的落寞英雄。几瓶啤酒落肚,更让我们两个“英雄”感慨万千。在这里,我从李红星那里又听到一个与爱情故事有关的版本:
十八年前,在麻城农村,两个乡村男女教师相恋了。在那个美丽的月光下面他们产生了爱情。我知道那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夜色中女孩太美太温柔,她像一头温顺的羔羊,把少女的柔情和爱恋深深插进了男孩的翅膀。其实这并不是她的幸福,也并不是他的希望。男人的理想永远不会停留在温柔他乡,男孩通过成人高考进入省城某师范学习,并在这里认识了图书室管理员,女管理员漂亮、大方,很快征服了他那颗年少多情的心。她频频与他约会,以她那火辣的身段,欲露还遮的含蕴,风情万种的妩媚,撩的他惊心动魄、魂去三分,爱她死去活来。当然她并没有辜负她的柔情,把他弄进省城工作。两人双栖双fei,缠缠mian绵。然而,好景不长,在爱恋中隐藏或忽视的缺点在婚后突现。她从来不洗衣做饭,她不喜欢他农村的父老乡亲,她只喜欢她前夫的女儿,她经常在女儿面前说他是个乡巴佬......他强颜欢笑,极力保持着男人的大度潇洒。城乡之间的价值观与爱情观在这个家庭里磨合、交流和冲突,逐渐形成夫妻间的隔阂。这时,另一个女人出现了,她叫何芳,因单位业务往来而相识,何芳为人乖巧且善解人意,很快变成为与他无话不谈的红颜,人本多情,他与她便另筑爱巢金屋藏娇,并以身试法,在那个人才济济的“学校”接受了深刻的八年教育。他的锦绣前程化为云烟,沦为一个早出晚归的送奶工。风里来,雨里去经历春夏秋冬阳光不各角度的照射,他变得皮肤粗糙,脸色黝黑,俨然一个穷苦的农民工。老婆向他提出了离婚,他心如刀割,在那个冬日的早晨,在那棵柳枝萧萧的树下,他望见了一长发飘飘的女孩,误以为他年少时的恋人欧阳翠,当他上前相认时却邂逅了他多年不曾谋面的女儿,她百感交集,一个大男人的七尺身躯跪在地下,第一次亲口叫了一声“女儿”,欧阳风英惊诧、疑惑,想起妈妈曾经隐隐谈起自己的身世,一切都明白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十七年了,一切是那么的漫长,却又是来的那么突然,在那个相对落后封闭的农村,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曾经多么渴望像别家的孩子一样,幸福的躺在父亲的怀里指着月亮要星星。而她却没有,她拥有的只是养父那副僵硬勉强的微笑,在受伤的时候她不能像别家的孩子一样躺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撒娇和流泪。她常常一个人躺在黑夜里想着自己的爸爸,她也从左邻右舍那里听说过爸爸,她知道爸爸在城里当官了、发财了,而且和另一个女儿过着如蜜一样的生活,她总盼着有一天爸爸会开车回来接她,带她去大都市看高楼大厦,看车水马龙的大马路,看大商场的布娃娃和绒白兔。
然而,企盼归企盼,梦想总归是梦想,养父的病逝,债务的增加,风雨中更加飘摇的几个女人支撑的家,有谁听见那黑夜里传出的哭泣声……欧阳风英越想越发泪水涟涟,转身迅速跑进海豚之恋。李红星跟站在门外,一直守到深夜,守到欧阳风英下班时陪他来到这间出租屋。李红星再次跪在女儿面前,求她饶恕自己的过错,因为无论怎样,欧阳风英才是他的亲骨肉。血浓与水的传统观念在我们中国是根深蒂固的,他说,他对不起她母女俩,他愿用他残生的余力尽量为她们多创一点幸福。他对欧阳风英辍学打工深表愧疚,对我和欧阳风英的蒙蒙恋情表示理解,他明白自己明白做人父的义务和责任,毕竟他也算是官儒出身,他懂得人生命运的重要性,她劝女儿辞掉工作,放下儿女情长,找一所私立中学继续读书,欧阳凤英应允了,也就出现了故事前面不辞而别和长亭邂逅的相见不相识,
夜深了,李红星把我送到马路边,和我握手言别,我正欲离开,但有若有所失的回头张望,我看见了那个女孩靠在门边正望着我,我想起那是欧阳凤英,正准备多看一眼,她却扭过头去,走进屋内,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门关了
我独自回到我的单身空间,推开窗户,满天繁星映入眼帘,一颗流星自银河滑落,瞬间便消失在夜空中,我听说天上每一颗陨落的流星都是那里的仙女流下的一滴眼泪。我想起了梦中的那个拎着花篮采芝的龙女,这样的慢慢长夜里是在香枕寻梦还是在陪着观音老师黄卷青灯。我那救苦救难的菩萨啊!都说你心怀桃李。苦度众生.然而,坐在莲花台的学生,何日才能度过你的无边学海?
梦中,我看自己化作一位王子,头戴钳玉红宝石王冠,手持混铁棍,骑一匹金褛白龙马,银盔甲粼粼闪闪,飞天山,过秦关,望长江踏浪而来,见东湖岸边桃林处一楼台,低窗外鹦哥起舞翩翩飞龙女正襟危坐孤灯下,看黄卷刻苦专心。我歇马窗前,化铁棍为红玫瑰捧于胸前,轻声喊她:“学妹”她抬起头,睁大那双顾盼生辉的龙眼,问我:“大师兄怎么不在师门做功课?却跑到我这里来了?”
“送你九朵红玫瑰,愿你我的感情天长地久”
“真的吗?我现在只是一个中学生,将来要上大学,考硕士、攻博士,还要读博士后呢,你愿意等我吗?”
我把一束玫瑰放在她简洁的窗台,说:“学妹!为了你就等你五年,十年五十年也无所谓,只要你真心爱我。”
“呵呵!可惜我不爱你啊.....”龙女大笑起来,突然间变成了欧阳凤英,她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
“凤英,凤英!”我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原来只是一场梦。
黎明的曙光爬上了窗口,我习惯性的早起,推开窗户淡淡的薄雾飘了进来。我走向阳台,眺望江城轻雾缭绕的清晨,多少楼台消失在这淡淡的雾气中,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天上人间,用手在眼帘上搭了个凉棚,试探着遥望东湖岸边那片楼。可怜那近水的楼台,在着雾霭纷纷的早晨,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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