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小峰怒视着埃瑞克,但旋即便控制着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你也别太得意了,你的问题也是很严重的。吴剑峰有什么?除了上海警方,我已经把猫头鹰小组撒出去抓他了,猫头鹰小组的白天行动能力也不差!”说到最后,他讥讽的看着埃瑞克。
埃瑞克苦笑了一下:“你忘了?猫头鹰的白天行动能力我在俄罗斯就领教过。”
倪小峰自豪的笑起来:“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哈哈!告诉你吧,整个鹰组人马都是我挑选培训的,这把剑的锋利程度超出任何人的想像!”
埃瑞克神情黯淡的低声说了句:“谍报行业内,行动能力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这话我是在英国看的,我记得那是你在廊坊当副校长时亲自编写的教材里说的。”
不满的看了眼埃瑞克,倪小峰再也没说什么话。汽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倪小峰从口袋内掏出钥匙打开埃瑞克手腕上的手铐,低声警告了一句:“别耍花样!”
天盛律师事务所位于华懋饭店内,旁边不远处就是更加高耸的上海金融证券交易中心大厦。下车后往华懋饭店内走时,埃瑞克揉着手腕扭过身去极力的向证券交易中心那边看了眼。
“艾琳家的那栋小楼要到后面才能看见。”倪小峰微笑的说。
埃瑞克觉得有点恶心,就没任何表示的跟倪小峰并肩进楼。来到12层的天盛律师事务所后,埃瑞克表明自己的身份,马上他和倪小峰就被让进一间专门接待大客户的豪华接待室内。不一会儿,律师楼的2个合伙人进来,1名是年龄很大的犹太裔律师,另1名律师则是年轻的中国男子。他们客气的让埃瑞克按下了10根指头的指纹,又让他签名后便暂时告辞了。倪小峰一直端着咖啡,笑眯眯的看着这些流程的进行。
不到半个小时,那2位合伙人满脸笑容的进来。他们客气的询问埃瑞克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是马上为他组织一个临时的财务汇报会向他介绍这些年的委托管理资产的情况呢?还是先看一些寄存在这里的重要函件。当埃瑞克选择了后者时,年纪很大的犹太裔律师便礼貌的告知倪小峰:在顾客审阅自己的文件时,其他人,包括律师们在内都不能在这个房间内停留。
不等倪小峰冷笑着掏出证件来,埃瑞克急忙表示他愿意邀请这位伙伴和他一起审阅文件。两位律师互相看了眼,马上拿出早就备好的法律声明请埃瑞克签署,以避免律师事务所今后由此承担的违约责任。
签署完文件,又大约过了几分钟,2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亲自推进来一个小推车,上面放着一只很大的金属箱子。随后他们便礼貌的告辞,并告知他们将会从外面将门锁上,需要出去的时候按铃通知即可。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倪小峰讥讽的说了句,从埃瑞克手中夺过刚才律师拿来的钥匙,去将那只大铁箱打开。埃瑞克也抱着好奇的心态走过去欣赏,我也只能是欣赏了!埃瑞克看着兴致勃勃的倪小峰这么想。大铁箱中大部分是空的,只是在底部放了些不同样式的信封,搁在最上面的正是埃瑞克从西安发给自己的那封快件。
倪小峰得意的笑笑,将快件拆开,略微翻了翻便将那份留有他亲笔字迹的诬陷材料装进怀中,接着他又开始翻腾起下面的那些信件和文件。
“我一直以为伟大祖国的宪法是保护私有财产的!”埃瑞克有点生气的讽刺道。
倪小峰头也不抬:“把一切献给组织,你当年没宣过誓吗?这是谁给你的信?”他从箱子里面取出一个不大的信封,表情非常的怪异。埃瑞克也一眼认出:那是张君晓的亲笔字迹!
“不要!”倪小峰退后一步,高举着那个小信封对身形已经开始变化的埃瑞克得意用英语说道:“你看过我编写的教材,就应该记的里面一句话‘在谍报行业的某些时候,行动能力的差异是决定性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埃瑞克沮丧的看着倪小峰用夸张的动作去撕开那个信封。他已经料定那里面肯定是关于那个掌管历史秘密的文件:张君晓在他还没有回国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秘密传递方式从理论上讲是最妥当的,完全避过了任何政府部门的视线!可惜,仅仅是在理论上最妥当的……
倪小峰的动作却奇异的停顿下了,他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埃瑞克身后,如此失态的表情埃瑞克在倪小峰身上还是第一次看到!
埃瑞克慢慢的转过身去,大玻璃窗的外面,黄浦江上空,不高的天空里一艘造型熟悉的巨型飞艇正晃动着冲下来!不,不是冲这座楼,是冲向这座楼的另一边!
狗屎!所有的疑问在这一瞬间全得到了答案!上海金融证券交易中心!中国资本运转的真正核心所在!吴剑峰太他妈的有想像力了!
接待室的门被猛的打开,那名年纪很大的合伙人拿着钥匙站在门口声嘶力竭的喊叫道:“快跑!要撞上来啦!”
倪小峰面色苍白的拔出手枪,一枪击碎了迎面的玻璃窗,然后扑到窗口向那艘越来越大的飞艇很快打光了枪中的子弹。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埃瑞克气得浑身发抖,语气冷冷的说道:
“建议你现在祈祷!那也许更有用!”
倪小峰把枪一扔,冲过来双手抓住埃瑞克的衣领,怒吼道:“快!想办法!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吗!”
埃瑞克鄙夷的看着他,也不去挣脱,只是那样鄙夷的看着他,同时在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中简短的说了句:“祈祷吧!你这个蠢货!”
奇迹竟然就在这一瞬间发生:那艘剧烈摇摆的巨型飞艇竟然在空中开始转动起方向!它的尾翼几乎是擦着华懋饭店的楼顶边缘而过,然后晃动着朝黄浦江上开去。飞艇的身后拖着浓浓的黑烟!
“有变化发生了!”倪小峰大喜过望:“得采取行动!马上!”他掏出手铐,把埃瑞克和自己铐在一起,然后就朝门口冲去!而且还没忘记捡起地下的那份撕开一半的信……
情人节的早上艾琳睡醒来后发觉自己是在史向野的大鹙赛车内。她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发现情况没自己想得那么糟糕,而且史向野还非常绅士的将他的皮衣盖在了自己身上。看着副驾驶位置上孩子般沉睡的史向野,艾琳想起昨天晚上他诉说的那些彭锐和他的往事,觉得非常的可笑。而自己只不过是在听他絮叨的同时,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史向野的眼睛动了动,接着脸上舒展出笑容,闭着眼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这么多的心里话……昨天晚上,我非常高兴。”
艾琳有点惭愧,仿佛自己引诱了这个天真的大男孩一样。她一直认为自己在面对感情生活的时候很幼稚,周围所有的人都比自己要成熟,可此刻在这个大男孩面前,她发现自己竟然复杂的要命!
车外突然传来远处凄厉的警报声,艾琳想拉开车门出去,可史向野示意了一下,接着伸过胳膊来搬动了就在艾琳膝盖附近的一个开关。耀眼的阳光下,车顶的活动车篷缓缓的,一节节的向车尾退下去。他们俩互相搀扶着在车座上站起身来。昨天晚上这辆车一直停在江湾挨着黄浦江的一个建设了一半就停了工的小码头上。此刻,他们站到车座上,一起回头望向不断的传来警报声的城市。然后他们一起愣住:
昨晚大雨的缘故,今天上海的天气格外的晴朗,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一艘巨大的飞艇正晃动着,拖着巨大的黑色烟柱,撞向浦东那边的那座著名的标志性建筑――主导思想之塔。远远的,有几架看上去很小的飞机在飞艇上方无奈的盘旋着。
飞艇终于撞上去了!撞到了三根柱子之间,远远的看去似乎是被那三根巨大柱子卡在了半空。接着飞艇上开始闪动出火光,即便是白天,那火光也清晰可见。大约在1分多钟后,飞艇上开始出现爆炸时的白色烟团,又过了几十秒,整个飞艇全部爆炸!白色的气团向四周扩散,中间夹杂着黑色的碎片,隐约可见滚滚的火苗。2分钟又过去了,火光与烟雾当中,那三根柱子突然就向内折断,接着上面那个全世界最著名的金属大球笔直的向下坠去!隐约可见柱子下面四方的高楼部分在大球坠下的瞬间突然间就矮了一截!接着浓烟和灰尘飞腾而起,像是遮盖了整个浦东!
史向野嘴张着大大的,足足有2分钟!当他意识到身边的女人,扭脸看时,却发现艾琳眼睛瞪到极限,大张着嘴,满脸的泪水,身体僵硬的,慢慢的向车座上跪去。史向野急忙弯腰搂住他,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是紧紧的搂住这个女人,心里不停的大叫着:这只是场恶梦,这只是场恶梦……
世界都在为“情人节事件”而震惊。所以,有关1917年2月15日发生在马尔马拉海岸某家小旅馆内的凶杀案就只有伊斯坦布尔当地的两家小报报道了一下。据当地警方说,他们在凶杀案后的调查里发现,死者之一的所谓费蒂尼·埃特拉蒙多子爵其实就是这家小旅馆的最大股东,然后警方又根据调查,认为他的伙伴,那位同样是东方人血统勃姆先生是最大的嫌疑人,有可能那座旅馆里死的7个人都是被他杀的。伊斯坦布尔市警察局为此发出通缉令。
但是此后这个世界上谁也再没见过那个曾经叫勃姆或者“鼓手”的男人。
英国政府的有关机构在“情人节事件”的3天后收到中国有关机构的正式文件:英国官员托马斯·莫兰特在华期间涉嫌卷入一起谋杀案,在中国警方将其拘捕并送北京审讯的时候,正好乘坐了星辰航空公司的“亢星”号飞艇……
旅中的阿富汗籍少年法奇玛成为“情人节事件”中最璀璨的英雄!据“情人节事件调查委员会”根据当时的无线电通讯记录公布的消息:当4名恐怖分子袭击了飞艇驾驶仓,企图驾驶飞艇撞向上海金融证券交易中心大厦的时候,正是这名长期旅居中国,接受中国教育的阿富汗少年挺身而出,组织飞艇上的各国乘客和恐怖分子展开殊死搏斗,最终夺过了飞艇驾驶权,但不幸……
1918年4月1日,星期一,农历二月二十日。北戴河。埃瑞克在这个地方已经被关押了396天。
他是在1917年2月16日被押解到北京的,先是被关到部里面在西边的那几栋小别墅其中之一,经过2天每天18个小时的审讯,2月19日又被转押到部里面在北京南面的看守所,此后接连9天情况好了很多,每天只有14个小时的审讯。1917年3月1日,埃瑞克又一次转押,这次是离开北京,车行5个小时到了这里。此后幸福的生活来到了:不再有审讯了,就一直这么呆着,既没有审讯,也没有任何来自外部的消息,除了倪小峰来拜访过的那3回。
转押的时候乘坐的是部里面专门用来押解用的专车:表面上是一辆普通的“长江”中型客车,后车箱挂着黑色的窗帘,显得很正常。其实,在后箱窗户的窗帘内侧完全都是密封起来的。客车的后箱其实是一个除了朝车的前方有个戴活动窗板的门外就没有任何缝隙的薄金属黑盒子。黑盒子顶上有个带金属网的通风口不停的呼呼作响,再有就是通风口旁有一盏光亮微弱的小灯,小灯也是被金属网罩起来的,灯光照着里面两排背靠背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长椅,每排椅子前方都有一条固定同样在地板上的金属杆,金属杆上每隔40公分有个环,专门用来把被押解人员的手铐固定在上面。其实上车后埃瑞克还发现车内在金属长椅的下方,还有间距相等的金属环固定在地板上,他猜测那是用来固定脚镣的,估计是因为人家觉得他还不至于那么危险,才没让他戴脚镣,享受那个工艺设计的服务。
没有人告诉他这里是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北戴河是当天到达时他自己判断出的。清晨开车后,除去头罩以后在隔音效果异常好的黑盒子内,刚开始他还在根据自己的脉搏跳动来计算时间,但是在大约1个小时后他就放弃了这个行为,因为押解的内保特工拉开门给他送来了两个肉包子和一大搪瓷缸的温开水,并且还放置了一个简易的小马桶在他的脚下,让他明白了这将是一次漫长的旅行。
他之所以判断出是在北戴河,那是因为车行了不知多少时间后,押解人员又给他送了一次饭和水,当时他的肠胃刚刚有点饥饿的感觉,因此他判断那应该是正午。而押解人员进来放下木制饭盒又收走上次用过的那个饭盒的时候,从门缝内漏进来刺眼的阳光又佐证了这个判断。午饭后,车外换进来的空气越来越湿润,这在华北地区的这个季节是罕见的。中途汽车停在某个地方停车,车上的人轮番上下。当时有名押解人员在停车前专门进来坐在椅子的另一端看着他,后来又有个押解人员进来换班,前面那名押解人员皱着眉头将盛有埃瑞克小便的马桶拎了出去。直到汽车重新开动后几分钟,后来的那位押解人员才重新离去。从那个后面进来的特工轻松的神态上,他判断出那应该是刚刚上过厕所。他根据停车后从通风口内传进来带着汽油味的空气,以及外面隐隐传来的汽车开动声判断出这是在某个加油站的。他在心中推算了一下,这种车型的油箱大约是在90升到100升之间,每百公里耗油应该至少在30升左右,要是按照加满油出发,按照这种车型至少是已经行驶了200多公里,既然是停车时押解人员都比较紧张,特别是他们刻意在保持不和自己直接面对的时间时那种神情,那么趁在加油站上洗手间的时候顺便加一次油是最合理的,可他们没有加油,也再没将那个小马桶拿进来,那就说明目的地已经快到了!
果然,大约1个小时后,汽车向上爬行了一小阵后停下来。他被重新戴上头罩押下车时,隔着头罩他隐隐的听到了不远处海浪的声音,而且从头罩下方的缝隙里漏进来的空气也带着一股熟悉的海腥味。
距离北京大约在300公里以内,在海边,那就应该是在北戴河一带。等他被带进一座建筑内,并走下台阶时,他想起来在“圆点”曾经看过的对中国情报机关的一篇介绍资料。那篇资料是介绍中国同行看押和审讯机制的,其中就提到过在北戴河新兴的疗养胜地,中国的情报部门有家内部的疗养院,专门为需要疗养的特工人员提供服务,同时根据不完全可信的消息来源推测,在这家疗养院内的某个楼内有间比较大的,设施完善的地下室,某些极其重要又不方便关押在北京的人曾经在这个地下小看守所内被关过,并接受审讯。
那份资料内还附带了几份照片,其中就有这个地方的。埃瑞克想起来照片上远远的是一个位于海滨美丽的小山包,山包上树木茂盛,树木之间隐约可见高高的围墙和精致的小楼楼顶。他甚至记起来自己当时不屑的对身边的什么人评论道:这份资料的撰写者简直是疯了,竟然认为中国人会用这么漂亮的地方来关押人。
对了,想起来了,当时在身边的人是保罗。还记得保罗当时耸耸肩说了句:“谁知道呢,老托马斯。我觉得咱们在乡下的那几座用来关人的小农场景色也不错。”
在后来的日子里,埃瑞克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佐证了那份资料撰写者的正确。关他的这个小房间是在地下,但房间内还有个门通向外面的天井。天井的上方是罩着金属网的天空,站在小天井内,草木的气息掺杂着远处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根据日出日落时投进天井里的阴影,埃瑞克推论出周围至少有两面高墙,他判断疗养院内的其他人是无法靠近这栋建筑后的。这栋建筑是座西班牙式的小楼,这是埃瑞克站在天井里仰面看到结果,而且,朝天井这一边也刚好没有窗户。太可惜了!有时候他会这么想:为了把这里当做关押场所,楼上的人们就没法从这边看到景色。
小房间内设施齐全,有2平方米的卫生间,甚至在走廊进来的门内还有片3平方米的空地可以用来散步。床也不错,是那种1米2宽的标准单人床,虽然床板硬了点,但比起在看守所内的日子,能睡到这样的床上简直是天堂!
更让埃瑞克感动的是:只要是在天亮时,他就可以自由的进出天井和房间之间!自由的进出,没有任何限制。那个4米多高,2米50公分长,1米50公分宽的小天井内,正午时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下雨的时候就会有工作人员跑来,关心的将一头固定在小楼墙壁上的雨篷拉开,刚好遮挡住天井上方。即便是有雨水顺着水泥墙流下来,那也会从天井边上那圈细密的小圆孔中流走,不会有任何潮湿的感觉。多么完善的设计,多么舒适的小天井。海风万岁!草木的气息万岁!小天井的设计者万岁!
天气好的时候,要是刮点东南风,他能听到远处隐隐的传来打网球的声音。甚至有一次,他听到有人还在附近的墙那边往墙上打球,练习接发球。但那次很快就听到有工作人员厉声喝止的声音,从那以后再也就没人往那面墙上击球了。他想那一定是工作人员们在那堵墙外又立了个告示,或者疗养院对住进来的人又强调了一次纪律的缘故。每隔上6天,顶上的小楼上面总是会在夜间响起舞曲声,而且那天晚上在门外值班的人员心情都显得很不好,他知道那多半是在举行内部的舞会。
但他无法向不能去参加舞会的工作人员表达他的同情,因为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告知:和工作人员不得说与关押生活无关的话,否则也会受到换房的惩罚。那4名来回换班的工作人员对待他都没有任何不和善的行为,就是默默的进来,默默的出去,在固定的时间会拉开门上的小窗户板隔着玻璃看看他。大伙什么都不说。不过,他观察到:好多次来换夜班的工作人员的鞋子上都沾有草屑和泥土,还有时候他们的袖子上也带着绿色的植物汁液,所以他判断这些工作人员除了负责看守他外,平日还承担打理疗养院内花草的工作。
这个判断在被关在这儿第39天的时候得到了证实:那天上午,埃瑞克惊喜的在小天井的壁角上快靠近金属网的地方发现了一芽长出的绿苗,他无法断定那是花草还是某种树木的嫩芽。他这次的植物学研究到中午的时候就终止了,一名工作人员在给他拿来午饭后的例行巡视中敏锐的发现了那棵植物,他立刻出去了。过了半个小时,两名工作人员一起出现了,还带了梯子和泥灰桶。他们一个漫不经心的站在天井内扶着梯子,顺便看着埃瑞克,另外一个爬上去根除了那点绿色,并用水泥将那条细小的缝隙仔细的填补上。看他除去草根时那利索的动作,埃瑞克相信他平时一定是个园丁。
天黑时工作人员会进来用钥匙锁上通往小天井的门,天亮后送早餐时他又会来再次打开门。并且最初工作人员就善意的提醒过他:一定要遵守规则,尤其是千万不要擅自去破坏通往小天井的锁,也不要不小心把排水的小圆孔堵住,否则按照规矩他就会被关押到另外一种没有小天井,只有小窗户的房间去。埃瑞克当然明白这是组织上的关怀,396天了,他从来都没有违反过一次规矩。
多么完善的设计,他在心中赞叹道:不止一个夜晚,逃狱的人类本能涌上心头时,只要一想到会因此失去享受那片小天井内的阳光,享受那清新的空气,那种犯罪的冲动即刻就消失了!真的,埃瑞克反复的思考过,对失去享受这个小天井的恐惧远远超过对失去生命的恐惧。他相信所有被关在这里的人都会这样,而这正是小天井的天才设计者最初的设计本意。
你可以感受到四周的草木或者大海,你知道她们就在那儿,但你看不见,你只能和她们一起共享阳光与空气,这种共享因为不完整而更加的宝贵,最终宝贵到你已经放弃得到更多本就该得到的,却分外的珍惜来之不易的眼下的那点残缺的享受。
每天工作人员会送来一日三餐,用木制的饭盒。伙食很不错,埃瑞克敢断定自己每天都在和住在这里工作、疗养的同僚们享受同一个餐厅的服务。不,虽然每人要他表达,他坚决不同意这是因为节省成本的缘故,他认为这是组织上伟大的人道主义的关怀。
报纸是坚决不给他看的,最多每月有几次拿进来过几张贴在白纸上的剪报给他看,这些剪报内容都是社会新闻类的,要么是祖国建设取得的最新成就,要么是我国远征军在海外的辉煌战绩,而且剪报上有关时间的字眼都被仔细的挖去!
书都会给他看!虽然那只是几本杨沪生史秉誉当年亲自挂名编著的政治教材和一本小《新华字典》,但那都是经过历史考验的真理啊!每一页他都认真的翻阅了无数遍,每个字他都牢记在心。在倪小峰第一次来看他的时候,他记得那是被关进来的第33天,他认真的向倪小峰提出要做读书笔记。倪小峰当时没说什么,但过了2天后就有人送来了几支铅笔,一叠白纸,还有一个小卷笔刀,当然了,每天晚上这些都会被收回去,第二天早晨收完他早餐的餐具后又会送回来。包括他写了字的那些稿纸。
埃瑞克认真的写着字,为了方便每天晚上还要加班看他的稿件的同志们,他坚持用汉字写作,坚决不用英文。而且,每个字都写得都很端正。他写读书笔记一直写了足足有100天,直到写到101天的时候,那个早晨草草的翻了一下以前写的内容,他突然惭愧的发现自己写得都是废话!两位伟大的国父已经将什么道理都讲得那么透彻,何必还要自己去胡思乱想,画蛇添足?想通了的他从那天起再也不写读书笔记了,什么也不写了,只是认真反复的学习领会两位国父的伟大著作。
倪小峰第二次来看他的时候是刚好是他结束读书笔记写作后的第6天。埃瑞克越来越喜欢倪小峰来看望他,因为每次只要倪小峰到来,他都会被2名工作人员戴上手铐,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走到走廊尽头,在那儿,上了几阶台阶之后,当工作人员推开房门的时候会是一间有很大的玻璃顶的花房。每次倪小峰都会在花房内的绿色之间叫人摆上一张白色的藤编小圆桌,并且会在小圆桌上放上茶具和点心,然后示意工作人员摘去他的手铐,并彬彬有礼的请他在另外一把藤椅上坐下来。
埃瑞克是那么的喜欢那间花房,喜欢花房内的那张白色的藤编小圆桌,喜欢小圆桌上摆放的那些精致的茶具以及精美的点心,顺带着,他也喜欢上了那个坐在绿色中的男人。所以,当他被关在这里312天的时候,得知倪小峰第三次来看他,他的心都乐开了花,连那副手铐戴在手腕上的感觉都是那么的舒适!
那次倪小峰告诉:关于他的案情,因为证据不足,希望他能再多补充些材料。埃瑞克当时就点头答应了,并表示他不会辜负组织上的信任和期望。埃瑞克觉得很奇怪,当自己这样真诚表示的时候,倪小峰竟然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惋惜,又像在怀疑。
但这都无所谓。很快的,每天白天他又拿起了笔写起来,这次给他拿来的是钢笔而不是铅笔,拿来的纸也是正规的稿纸而不是白纸。他长长的头发时不时会散落下来阻挡住视线,没办法,他向工作人员提出正式申请,获得了一截红色的头绳,正好可以把头发束到脑后扎一个马尾巴式的发型,以方便写作。他的胡子跟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每天晚上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都会浪费不少肥皂,就这个问题他早就跟工作人员提过了,但回答是他只能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使用一把小指甲钳。指甲可以用指甲钳来处理,甚至鼻毛也可以用指甲钳来处理,可胡子跟头发就没办法了。随它去吧,反正每次肥皂快用光的时候,巡视的工作人员都会给他再换一块。
胡子跟头发的问题曾经让他非常烦恼,他也在第三次和倪小峰见面的时候谈起过,但倪小峰听了后只是笑着却不做任何回应,最终他也习惯了,也就不再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
今天是到这后的第396天,他算出今天是1918年4月1日,也推算出来今天是星期一。本来他算不出今天是农历的几月几号,也没有人告诉他,但自从第347天的那天下午他在送饺子给他做晚餐的看守身上闻到了很罕见的酒味,又在天黑后听到远处隐隐的鞭炮声,他就猜想当天应该是农历的大年三十。所以,他推算今天应该是农历的二月二十日,但他不敢肯定,因为很久以前他的妈妈虽然会按照农历过年和过一些重要的节气,但妈妈也没有教过他怎么去计算农历的日子,特别是那些复杂的闰月。
这天清晨,埃瑞克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将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被子还是满干净的,每个月都被拿去换一套干净被面。叠被子时他略带点羞愧的心态将枕头旁边的一团揉皱的草纸收起来,准备等一下丢进马桶。刚到这里的时候,曾经一度他每天晚上都会*一次,但后来他自己明白这样不好,就逐渐调整成了5天一次,昨晚上本来不到时间的,但睡着睡着他有忍不住了,于是便在外面的工作人员第2次和第3次拉开窗板探视的之间*了一回。他在心中鄙夷了自己一下,走进卫生间,将草纸团扔进马桶内并且小便。
昨天晚上临睡前他已经将要洗的内裤和背心都拿肥皂搓过了,浸泡在洗手池内,现在他开始仔细的搓洗衣物。大件的外套和裤子不允许他自己洗,都是每个月被拿出去洗好后再送回来的,和被子与床单一样。小件的内衣内裤他可以自己洗,但洗完后只能晾在椅子背上,而且要及时收起叠放在枕头下。在他洗衣服的时候,身后的小窗户板被拉开,然后又合上。洗手间和外面的房间不一样,洗手间的小窗拉板是直接开在墙上的。埃瑞克很高兴有这个装置,因为当拉板被从外面关上的时候,他可以勉强用那面小窗上的玻璃当镜子。有一天早上就因为当天的值班人员拉开拉板又忘记了关上,害得他那天整整一个上午都觉得自己的脸没有洗干净。
将洗好的衣服按照要求仔细的晾晒在椅子背上之后,埃瑞克将椅子小心的挪开,腾出地方来锻炼。他先做了30下深蹲,又做了20下转体运动,最后做俯卧撑的时候他想起来今天已经洗过衣服了,于是就减少了5下,只做了25个俯卧撑就站起来去洗手了。
他不能整天卧在床上,这是规矩所不能允许的,但也不准锻炼过度,让身体运动系统太强壮,那也是工作人员最初就禁止的行为,允许他运动的量是刚好保证他保持身体健康的强度。不过他很高兴的发现,经过这一年多有规律的作息,再加之定量定时的饮食,他的体重已经减少了很多,虽然没有办法称量,但他敢肯定至少30磅是有的。
洗完手后,在椅子上稍坐了片刻,工作人员便将早餐送来了。今天的早餐是豆浆和花卷。吃完早餐,工作人员又拿着稿纸和钢笔进来,摆放在小桌子上,并且随手将保温瓶和一只小搪瓷缸也放在小桌旁。随后,他拿着盛放早餐的木制饭盒出去了。开水和搪瓷缸是不会在这个房间过夜的,都只是白天拿进来,晚上埃瑞克如果感觉到口渴,他只能去洗手间接水龙头里的自来水喝,而且那个行为要是被发现也会被警告的。较轻的违规行为受到的是警告,一个月内要是被警告3次,就同样会受到换房处理。埃瑞克觉得很奇怪,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拿来计时的东西,连剪报上的日期也属于被挖掉的内容,可工作人员还是给他按照每个月来计算受警告的频率,就好像他们也知道他肯定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似的。
最危险的一个月是去年6月份,那次他竟然因为晾晒衣服不规范和*完了忘记把草纸及时处理掉而受到了2次警告!那剩下的10多天他紧张极了,生怕再犯什么错。还好,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他只是在不同的2个月份各受到1次警告,而且到现在已经连续4个月了,他连1次警告也没受过。
拿起之前的草稿,埃瑞克快速的翻阅了一下,他发自肺腑的满意自己最近的文字,在这些文字内他深刻的检讨了自己从狭隘的复仇主义驱使下混入组织内部,虽然经过组织上的教育,但一直以来没有真正在思想上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所以在派遣后就没有能正确的把握自己的思想发展。这一段他用了大约10多万字。接下来,他开始详细的描述自己从到达英国后直到进入英国特务机构的过程,连他和苏珊·布来恩交往的整个细节都详细的描述了,包括每次zuo爱的地点跟经过。他写到这里的时候曾经犹豫过,觉得是不是该收敛一点,免得组织上认为自己是有进行色情描述的嫌疑,但他经过思考后认定对待组织必须要完全的坦诚,组织上是能够明白自己的诚实的。
这个段落大约用了20万字,其中最让他自己满意的就是他能够做到反思自己的思想蜕变历程,能够用正确的立场去回顾所走过的路。比如,他在其中一段描写自己面对苏珊死亡时心态的回忆段落后就写道:
“……苏珊死后,我当时并没有正确的认识到这是在残酷的与敌斗争中难免的事,也忘记了自己是组织多年培养出来的特工人员,最不应该的就是我忘记了为了完成对我的派遣有那么多的同志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承受着巨大的风险,甚至还有那么多的同志为此壮烈的牺牲……当时的我完全陷入到西方腐朽文化宣扬的所谓‘爱情至上论’中去,情绪上失去了控制,在很多生活细节上出现了疏忽。虽然我现在不清楚特务头子詹姆斯·布来恩是从那个细节上开始怀疑我的,但我相信一定是那段时间我的失误造成了这个狡猾的老特务对我的怀疑,从而延误了打入圆点核心组织的计划,几乎给国家利益和组织利益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又比如,当回忆完他自己是如何进入海外历史研究中心,并逐步在业务领域内取得相应地位的时候,他再一次深刻的写到:
“……我当时忘记了自己之所以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完全是因为组织上对我多年的教育,培养了我客观看待问题的能力,相反,当时我幼稚的认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聪明和勤奋的结果,甚至更错误的是,我将获得这样所谓的专业认可的原因归结于到英国后所受的所谓‘高等专业培训’!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我在对敌心理上出现裂隙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是祖国灿烂的文化和组织上与领导们的教育使我获得了看待问题研究问题的优势,从此在心理上便将根本没有办法和我们传统文化相比的西方文化也放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杨国父曾经这样教导过我们‘所有西方文明的产物都有其价值和优势,但是我们绝不能因此而自卑,我们要时刻牢记我们是中国人,是五千年光辉文化传统的传承者,只要我们坚守对本民族优秀文化的信念,适当的借鉴一些西方文明中好的东西,二十世纪一定是中国文化的世纪!’这是多么正确的理论啊!可惜,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这些话对我人生的知道意义……”
翻看完自己之前的手稿,又看了看两位国父署名的政治理论书籍,沉思片刻后埃瑞克拿起笔来开始新的一天的写作。
午饭是面条和一荤一素两样炒菜,另外还有当日的水果。今天的水果是只苹果。自从到了这里以后,每天中午都会有个水果。过冬的苹果虽然皮已经有点皱了,但埃瑞克还是怀着感激的心情仔细的吃完了这只苹果,吃到只剩下一条细细的果核为止。
吃完午饭后,埃瑞克走到小天井内散了一阵步,花费了大约30分钟,接着他站在天井内,轻轻的闭上眼,仔细感觉着春天的气息。他嗅到一股好闻的水果味随着东南风轻轻的飘来,他怀疑那是樱桃的味道,但又没办法肯定。风中还有一股味道他能够区分出来,那是梨花的味道。很多年前,他家里的后院中就有两侏梨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满梨花。这样站了足足有20多分钟,他去洗手间方便了一下,接着便回到小桌前继续开始写作。
通常,这次开写之后他会一直写到晚饭。晚饭后再到小天井内呆上一会儿,接下来就该去洗澡了。洗完澡,他大概还有1个多小时的时间看书,等工作人员进来进行完今天最后一次房内巡视时他就得乖乖的爬上chuang去。工作人员巡视完了会锁好通往天井的那道门,接着出去后就会从外面把房间的灯关了。只有洗手间可以用和走廊在顶部相通的一个墙洞里的灯照明,那个墙洞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刚好放下那只昏暗的小电灯。
可今天他的时间规律被打乱了。他才写了几行字,正写到自己如何因为麻痹大意被德国特务绑架到那间地下室中的时候,门开了,两名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咳嗽了一声,亮了亮提在手中的手铐。
倪小峰副部长来看我了!这是埃瑞克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站起来走到门口处,配合的伸出双手。
还是那截短短的路,还是那几级台阶,门被推开后还是那间洒满阳光的花房。倪小峰今天穿了身笔挺的西装,打了条鲜红的领带,神采飞扬的坐在花丛中。看见他进来,倪小峰抬手做了个手势,马上,工作人员解开埃瑞克的手铐便都退出去了。
“过来坐吧,今天有樱桃吃,从烟台运过来的。”倪小峰指了指另外一把椅子。埃瑞克绕过地上的花盆,跨上一级台阶,来到小桌旁。小桌上的茶具旁,一盏精美的雕花玻璃盘中盛满了亮闪闪的樱桃。
伸手给埃瑞克面前的杯子里倒上茶,倪小峰苦笑着说道:“你那次勾结美帝国主义炒做期货的后遗症太严重,今年的国际市场南美咖啡价格还是没有跌下来,我今天还是只能请你喝茶了!”
埃瑞克扶在茶杯上的双手都因此话而颤抖,他低声说道:“我的错误是很严重,请组织上宽大处理……”
“全都是些废话!”倪小峰用他那金属般的嗓音大喝一声,“怦”的将一大叠影印的材料全都甩在小桌上,其中有好多页跌落在地上。埃瑞克哆嗦了一下,反应有点迟钝的弯腰去捡。
“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倪小峰不依不饶的继续喝问道:“什么狗屁心路历程,什么世界观的检讨!该写的没有写,不该写的倒写了几十万字!”
埃瑞克将那些影印纸都捡起来,才发现上面都是自己前一段时间写的手稿。一时间他突然有种很委屈的感觉,不由得眼泪花直闪。看到了他的反应,倪小峰脸上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但立刻一闪而过。稍顷,他逼视着埃瑞克,目光冷酷的低声问道:
“你在等什么?你这么千方百计的拖延时间是在等什么?”
埃瑞克不解的抬脸望向他,困惑的摇摇头。
倪小峰冷笑了一下:“我可以告诉你,金惠临已经全招了!他现在已经被移交给检察院正式立案了,最多下个月初就会被开庭审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不知道。”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埃瑞克说这几个字时舌头都是硬的。
倪小峰盯着他,慢慢的说道:“这意味着快速的审判,从轻的量刑,被判有罪之后的缓刑处理……总之,没什么意外的话,金惠临下个月就可以回家了。”他的语气越来越充满诱惑,说完后,身子很自然的向后靠去,目光依旧盯在埃瑞克的脸上,同时优雅的端起茶杯送到自己的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
埃瑞克使劲调整着自己的嘴形和舌头的配合,吃力的说道:“我,我知道的都交待了,我也,也想宽大处理。”这几个字说罢,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哀求的表情。
倪小峰扬起一边的眉毛,嘲弄的看了看他,微微一晒:“怎么,你也有怕的时候?那你就告诉我关于那个跨国界组织的情况好了。”他轻轻的放下茶杯,手指轻轻的点击着桌面,语气悠悠的说道:“要还是去年审讯时的那些废话,那就不用提了。”
埃瑞克的喉结蠕动了一下,费劲的说道:“我,我都说,说了,情况就,就是那,那样的。”
“嘿嘿。”倪小峰无奈的笑笑,伸手抓起一枚樱桃放到嘴边有滋有味的品尝起来,边吃边示意着让埃瑞克也别客气。
仿佛是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埃瑞克伸手抓起樱桃贪婪的吃起来。果然好吃!
倪小峰抓其小桌上的餐巾抹了抹嘴,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随即感慨了一声:“又不是什么民族仇,国家恨,你守着心中那份执著有什么意义呢?没错,你这样做是保护了有些人,让他们能松一口气,可他们对你呢?我今天从上海刚坐飞机过来的。客运飞机,你还没听说过吧?”
伸手又抓了几枚樱桃往嘴里塞去,埃瑞克对倪小峰摇了摇头。
倪小峰弯腰从藤椅椅脚边放着的公文包内取出一张唱片,站起身,走到一棵棕榈树的大花盆下。那儿早就放好了一张矮茶几,茶几上面是台留声机。倪小峰轻轻的将唱片放好,然后边摇动着留声机的发条手柄,边对埃瑞克认真的解释道:“咱们国家率先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架成熟的商业客运飞机‘K10型’,是在‘大鹏I’型运输机技术基础上制造的,虽然战争还没有结束,但这种全气密舱型的客运飞机已经获得了不少航空公司的订单,可惜,按照我们的意见,国会规定对外销售要等到战争结束后才能进行……”
埃瑞克一边嘴里塞着樱桃,一边愣愣的看着倪小峰。
“我还以为你还对航空发展有兴趣呢!”倪小峰自责似的摇摇头,接着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这次乘着星辰航空的首架客运飞机去上海,第一件事是前天代表部里去参加了一下艾琳的婚礼,她嫁给了史泽方的三公子史向野,辞职也获得了部里的批准,真可谓幸福美满……”
说到这里,倪小峰停住说话,仔细的看着对方的反应。埃瑞克的动作稍微的停顿了一下,接着低下眼睛看着桌面,脸上有点隐隐的失落。仅此而已。
倪小峰轻轻的点点头,仿佛比较认可对方这种反应的真实性,接着往下讲去:“……第二件事是昨天,我去了上海警方的技术中心,我让人从上海市立图书馆的废墟中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最有价值的是几张残破的唱片,在那儿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还多亏今年国际上新技术的出现,技术人员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内容,都刻在这张唱片上了。想听吗?”
说罢,不等对方的反应,倪小峰已经将留声机唱针针头轻轻放了上去。
一阵“嗞啦嗞啦”的响动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那是史秉誉的声音!虽然声音很是失真,但埃瑞克还是飞快的听了出来。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这个时空,按照我们那个时代的说法,一个新的历史分枝开始了……多么兴奋的事!记得当时我和杨沪生都……”
“嗞啦……嗞啦……”
“这是另外一段了。”倪小峰解释道:“后面的都是这种一句句拼出来的。”
“……在我们的那个世界,中国虽然已经走上了发展的轨道,但我们两个小交警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都为自己的国家不够强大而焦急,都认为自己个人的前途是和祖国的强大联系在一起的……”
“嗞啦……嗞啦……”
“……因为多了一百多年的历史经验,我们远本以为会少走很多弯路,可时间一年年的过去后,我们却都发现这种百年历史的经验在更多的时候反而让我们更加迷茫……每当我们用尽全力去向把历史向一个方向推动的时候,却往往发现历史更快速的滑向另外一个方向……”
“嗞啦……嗞啦……”
“……除了上面的那些争论,更多的一些看上去很小的事情都引起了我和他的争吵……我们都很着急,渐渐的,我们俩开始产生分歧,对这个自己亲手缔造的国家开始产生越来越不同的看法。他骂我是全盘西化,我骂他是顽固守旧,这种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争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已经记……”
“嗞啦……嗞啦……”
“……我劝他,在我们那个时代尚未解决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去解决,可他的性子总是总比我急。我们的分歧慢慢的还是被很多人看出来了,于是很自然的,谣言开始流传,有很多投机者开始蠢蠢欲动,情况越来越糟糕……”
“嗞啦……嗞啦……”
“下面是最长的一段。”倪小峰认真的解释道。
“……这些资料我不忍心全部毁掉,因为我和他一样从骨子里希望这个国家能够实现我们在那个世界无法实现的梦想。但这些年我却常常在梦中惊醒,梦见这个国家依靠这些资料最终变成了一个大号的第三帝国,变成了整个人类的一场恶梦。如果是那样,我和他的罪孽要比阿道夫·希特勒加上东条英机还要大。我们当初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更多的人过上我们理解的幸福生活,可这么多年下来,究竟幸福是什么我们却越来越不明白。所以我征得了他的同意,由我负责安排把这一切都留下来,留给你,掌管历史的人。用它还是将一切都毁掉,由你……”
“嗞啦……嗞啦……”
“……说到底,我俩只是在那个世界的两个小交警……”
“嗞啦……嗞啦……”
“……的时候,我都梦见自己开着桑塔纳轿车吃着薯条在巡逻,我问他,他说他最近也开始经常做这个梦,也许这就是老了……”
“嗞啦……嗞啦……”
“善待这个国……越多的人们都幸福……”
“嗞啦……嗞啦……”
“完了,就这些了。”倪小峰说着拿开了唱针,往下取唱片,嘴里还在说着:“那个阿道夫·希特勒和东条英机刚好都在这些年的黑色跟踪名单上,就是老部长搞的那个。所以很快我就查到了结果了。阿道夫·希特勒是个奥匈帝国的普通年轻人,报名参加了德意志的军队,现在是个下士,去年年底在意大利被我军俘虏了,现在还关在战俘营里。据说成天疯疯颠颠的。那个东条更简单,前几年日本陆大毕业,到咱们的黄浦军校留了一年学,然后去了日本第六师团当参谋,我们的人一直关注着他,结果昨天我打电报一问,说他已经在去年五月的巴尔干战役里在萨落尼卡港被德国人的机枪打死了!”
把唱片小心翼翼的放回皮包里,倪小峰抬起脸来,意外的看到埃瑞克坐在那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倪小峰慢慢的站起身,想了想又慢慢的走到埃瑞克身边,把手支在埃瑞克的椅子扶手上,温和而低声的说道:“你知道今天早上我在上海参加的最后一个活动是什么吗?是史依青大姐和自由党主席宋育信一起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早上八点,就在上海大都会图书馆东门前的台阶上,他们俩宣布要在即将开始的国会选举中谋求与社会党组建联合内阁的可能。你知道吗?今天早上上海的天气特别的好,那一刻阳光洒在他们俩的脸上,身上,他们就如同神一样,对,就如同神一样的辉煌。可我远远的看了却觉得很恶心,非常的恶心。就跟听刚才那段能吓死很多人的录音时的感觉一样。”
埃瑞克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眯起眼看着他。
倪小峰微笑起来,声音还是那般的轻柔:“有力量干吗不用?杨沪生是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明白,可他天生有一种向前猛冲的劲头,要不是史秉誉这个伪君子那么多年死拽着他,如今的中国肯定会比现在更加强大!要么这个世界全听我们的,要么这个世界都完蛋,这有什么不好呢?嗯?”
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埃瑞克轻声的,艰涩的说了句:“你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倪小峰站起身仰天大笑:“你真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他收起笑容,用挑衅的表情低头看着埃瑞克,慢慢的说道:“你这一年的表演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连刘霁山看到你的看押记录都说你快崩溃了,快疯了。可惜,这个世界上偏偏还有我。我明白你在干什么,你是准备从里到外先从你自己骗起,然后再骗倒大家,等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变成一个废物的时候,你就会找机会――”倪小峰举起右手做了个向上放鸟般的手势。
埃瑞克低下头去。
倪小峰又笑起来:“可我知道,只要能够能找到让你真正激动的东西,你还是会暴露。比如,昨天我就想到了,这张唱片就很合适。”他又笑起来。
埃瑞克这次没有低头,他的眼光恢复了这一年来不曾见过的清澈,坐在那里淡淡的注视着倪小峰。
看到对方这种反应,倪小峰满意的点点头,语气变得真诚起来:“埃瑞克,托马斯已经为中英两国的友谊光荣牺牲了,你以前的事情也都过去了。看看史依青在你的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冷漠,你难道还相信她是不知道你这样苦苦坚持着什么实质问题都不说,她是最大的收益者吗?这种人值得你为她这样做吗?来吧,加入我们这边,虽然我们现在的力量还很弱小,但这个国家迟早是我们的!”
埃瑞克清澈的目光里突然浮现了丝滑稽的神情,他调整了一下嘴形,想说什么,但随即又放弃了,只是怜悯的看着倪小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呢?”倪小峰冷笑的问了句,接着冷冷的说道:“不要以为还有人救得了你,现在在最高层,你的案件已经成为了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已经压上去了我们整个部的政治声誉,接下来还会压上某家检察院和某个法院的政治声誉!到时候就算史依青背地里动用她的政治影响力,可一但开动了司法程序,那时候任何人想翻动这个案件都得顾忌一下牵涉面的问题了!是,是史依青现在还是动用了一些背地里的关系,给各方面压力,甚至连在这个案子上很支持部里面的林建华同志也亲自指示,要求在生活待遇上对你绝对保证。可那又有什么用?只要没有足够份量的人敢公开站出来给你说话,叛国罪加间谍罪,就算判不了你死刑,也会让你这辈子把牢底坐穿!”
埃瑞克淡淡的看着他,毫无表情。
“那你就固执下去吧!看看谁最后能救你!”倪小峰有点被激怒了,本来刚才他以为已经撬开了面前这个家伙心理上的硬壳,但他现在发觉撬开后那下面露出的是更坚硬的东西。
埃瑞克站起身来,转身走去房门前,接着转过身来对倪小峰艰难的说道:“有句话,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他顿了顿,懊恼的调整了一下口舌,接着稍微流利的说道:“我认为,一个逐步健全的政治制度内,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疯子。”说罢,他敲了敲房门。很快门被打开,一名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埃瑞克向他主动的并住自己的手腕后伸过去,态度安祥。
“啪啦!”倪小峰愤怒的将桌上餐具扫落在地面上,大声对进来后正在给埃瑞克上手铐的特工们高声叫道:“给他换房间!把他的书和纸笔都拿走!任何人不得跟他说哪怕一句话!给他把窗户堵住!他只有自己要吃的时候才给他吃的!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是什么是白天!什么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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