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韶州城内的戒备明显增强，每个主要路口都有乡勇昼夜站岗值守，有好事闲人统计，每半个时辰，便能有五起以上的巡逻乡勇出现。知府衙门更是戒备森严，周围所有路口均有哨卡，院内不但巡逻乡勇不时走过，到了夜晚，更有暗哨潜伏在隐蔽之处时刻监视。
府衙内堂，陈启亮双手胸前抱拢，一边低着头慢慢跺步，一边听明义汇报几天来的监视情况。
“父亲，这几天去看郑金的人并不太多，大部分都核实过了，以衙门中的差役捕快居多。”明义瞟了一眼陈启亮，跟踪盯梢这样的事情刚开始做还挺新鲜，时间长了就乏味得很，远不如打打杀杀痛快。“不过，昨天有两个人形迹倒很可疑，若不是您不让打草惊蛇，早就把他们拿了。”
“这两个人什么模样？最后去了哪里？”陈启亮突然站住，两天来昼夜讯问拘押的狱卒，表面上是审问嫌犯狱中不明死亡案，实际上更多的是在摸清郑氏兄弟的社会背景和往来人员，进而查找出天地会的线索。辣手打断郑金双腿的事情，他让负责看守的乡勇悄悄透露给被关押的狱卒，先给他们在心理上造成了压力。在严刑拷问和心理攻势的威吓下，这些平日里敲诈勒索惯了的狱卒，没用上太多的酷刑便招认屈服，招供了在郑扬指使下，用湿纸捂杀受伤嫌犯的经过。
“两个人长得都很魁梧，左顾右盼机警得很。对了，其中一个人比较好认，中等身材，满脸的连鬓卷毛胡子，长相十分凶恶。”麦肾这般长相在广东男子中还是少见的，明义瞟了一眼快步回到桌案后的陈启亮，面露得意神色，语气神秘兮兮，“父亲，这两个人都是韶州本地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韶州人？”陈启亮从满桌的讯问笔录中抬起头来，惊异地问道。刚才他翻看了所有笔录，狱卒供认的与郑氏兄弟来往密切的人中，并没有连鬓卷毛胡子这个人。这些狱卒抓进来后，就由乡勇看管单独关押，讯问也是分开进行，供认也是相互比较吻合，应该没有串供的可能。
“嘻嘻，我打扮成乞丐在后面一直跟到城门口，见他们要出城，就上去缠着乞讨，因此听得他们讲话带着本地土音。”在城门附近，如果巡逻的乡勇恰好过来，明义很可能就忍不住动手拿人。
“那他们出的哪个城门？没有惊动他们吧？”现在已经有迹象，太平军正准备北上进攻长沙，这也是同历史上所发生的相符合，韶州的天地会很可能是他以后安稳地留在此地的唯一借口，一定要把天地会当作放飞的纸鸢，既不能让它象断了线一般失去控制，又不能过早地把它一举毁掉。
“父亲放心，哪能让外人瞧出破绽，不用假扮，原来咱不就是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嘛。这两个人身上都有功夫，我假装凑上去偷他们身上东西，竟然被当场揪住，还挨了狗日的一脚。”虽然当时明义早有防备，运了气顺势一滚卸掉了大部分劲力，不过挨了麦肾重重一脚，还是让他痛了好一阵子。
“这两个人径直出的南门，而且一直往南还走下去很远。”当时明义和搭档悄悄跟出南门，只是怕被发觉，才没有继续跟下去。
南门外，根据狱卒们的供词，郑氏兄弟在韶州除了一个表兄，再没有其他亲属，而他们的这个表兄，据称就住在南门外。
陈启亮走到墙上的韶州地图前，两眼顺着韶州向南，不应当离城太远，否则往来聚会便很不方便。嗯，应当在水边才更合理，这样便于人货往来，而且更不惹人注目，一旦被官府发觉，逃跑起来也比较方便。陈启亮的手在地图上不断移动，天地会的首脑所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在南面的丘陵地区，不过衡量到最后，还是把手指停到了武水之滨，这里是最有可能的区域。长着连鬓卷毛胡子的大汉，体貌特征明显，既然能讲得一口韶州话，即使不是本地人，想也在此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寻得踪迹应该不算难事。等城里紧张气氛过去，天地会麻痹懈怠之际，便要派人首先在这个区域仔细访查。想到这里，猛地挥拳砸在地图上，倏然转身，“明义，今天夜里就把你的人都撤出去，仍旧回营地继续训练。”
大牢里早已经人满为患了，原来羁押的复审案件囚徒，从被查封的知府衙门捕快班房移过来的各类嫌犯，再加上单独关押的郑扬等一班子牢头狱卒，把个监狱装得满满当当，连府衙一些闲置的仓房也腾出来做了牢房。料理过郑氏兄弟的案子，陈启亮不得不马上清理府衙监狱，关押的人犯最多的还是捕快班房移过来的嫌犯，人数居然能有上百人，自然首先从这批人着手。
整整一个上午，陈启亮升堂审理了三拨人犯，这是他首次涉足刑事案件，眼下并不需要马上审结销案，只不过甄别出那些人还要继续监押候审，那些人可以当庭开释。几个案子下来，渐渐发觉了清代衙门和捕快公差竟是如此黑暗。清代正式的监狱主要用来关押已认罪的待决犯及人命、贼盗之类的重罪犯，刑房吏管理，牢头禁子看守管押。对于查无报案、又无赃据、还不肯认罪的被告，以及鼠窃狗偷的轻罪惯犯，与诉讼有关的邻保、证人等，一般暂时交由捕快羁管。这上百人的嫌犯，除了少数真正作奸犯科的轻罪嫌犯，大部分人是与案件牵连的证人邻里，而且其中居然还有被捕快凭空抓来的普通平民。更让他不能忍受的，班房中竟然还养了几个年少窃贼，平日里就在班房，每日吃喝嫖赌，四处偷窃抢劫，遇到重案无法破获，就准备拿这些人卖给地方官去顶凶。
退堂离开时，陈启亮脑袋似乎都大了一圈，看来这刑名事宜还是蛮专业的，自己这门外汉虽然也走马观花地读过大清律例，不过真的碰到案子，还是不明所以，怕出差错不敢擅断。如此一堂一堂问下来，光清理这上百号人，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难以理顺。现在初到韶州，地方政务、商业工厂、部队训练，急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有这么多工夫耗在这上面。
回到后宅时路过周师爷的小屋，心中突然一动，走过去叩门而入。
“大人过来了”周师爷正在屋内翻阅着各县报送刑事案件的卷宗，见陈启亮进来，忙起身问候。最近陈启亮忙着郑氏兄弟的案子，周师爷却好闲下来审阅积压的刑案。
“老夫子在这里还过得惯吧，刑名这块我不大懂，幸亏有老夫子指点帮忙顶着。”陈启亮嘴里搭讪着，顺手拿起桌上卷宗，却是英德土客两家因为坟地争斗出的命案。他明显感觉得到，自从那天升堂打了郑金、斥逐皂壮两班衙役，周师爷似乎沉默了许多，也在有意疏远自己。
“大人过谦了，敬堂行幕已久，早已半百垂暮，老矣了。大人天颖英姿，又正当壮年，正可谓来日方长，前途不可限量。”周师爷心里的确对斥逐衙役之事耿耿于怀，郑氏兄弟涉嫌会党命案，打了抓了倒也没有什么，不过大规模更换衙役可是官府中少有的。衙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按照朝廷成文的规矩，必须为本地人而且三世清白，这样擅自用外地乡勇顶替衙役，很可能被人借机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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