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亮站在城楼上,注视城墙下数以千计的朝廷反叛,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任何的心慈手软都有可能受到灾难性的伤害。他痛苦地缓缓闭上双眼,把手一挥,“鸣炮,攻击”
城楼上猛然号炮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城墙上,街巷里,呐喊震天。从大街两边,涌出上千名清一色的黑衣乡勇,精神抖擞,战意高昂,街两边射过来的弓弩箭矢也猛烈了许多,其中还夹杂着砰砰的怪响。城头上二百多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乡勇,铺天盖地将点燃的火yao包扔了下来,十几门铁箍木炮对着城下倾射着漫天弹雨。
刘千斤这才一下意识到中了埋伏,见身旁不断有人着箭中弹倒下,急忙拨转马头,呼叫着让众喽罗撤出城外。闪电般一颗子弹钻入胸膛,左胸一阵巨痛,刘千斤不可思议地看着涌出鲜血的伤口,不可能呀,什么弹弓如此厉害,竟能坏了他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躯。又一记闪电击中钻入额头,刘千斤身体猛地一挺,二目圆睁,双斧当啷啷落地,死尸坠落马下。
轰,轰,接连不断的猛烈爆炸,黑烟滚滚,血肉横飞,骨断肢残。瞬时间,城门外成了可怕的修罗地狱,恐惧的嚎叫,伤痛的惨号,垂死的挣扎,逝去的生命。无数如雨般从天而降的布包,让人无处躲藏,火花闪动的导火索发出咝咝声响,令人倍感失去性命的恐惧,连续不断响雷般剧烈的爆炸声,成了催命阎罗终结生死的宣判。冲进城内的喽罗拼命逃向远离城墙的地方,完全无视迎面不断夺去同伴生命的如蝗飞箭和阵阵排枪火铳;尚在城外的喽罗狂奔向四面八方,根本不顾头顶上火炮喷射出的如雨砂弹。
城楼上令旗挥舞,上千名黑衣乡勇和后面两千来名手执刀枪棍棒的城里百姓,开始呐喊着逼向城内残存的喽罗。“放下武器,投降免死”,四周是震耳欲聋的怒吼,被刚才人间惨剧吓破了胆的幸存者,早已无心迎战,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求饶。少数喽罗还打算顽抗到底或者企图逃出城外的,被遍布城头和城关房顶的狙击手准确击毙。
陈启亮命令明仁率领沈刚、李振山两个营和城内兵勇百姓打扫战场,看押俘虏,防守县城,自己亲率一千多乡勇一路追杀出城。在城外辎重车辆周围刚刚聚起来不到一千名喽罗,还在惊魂未定,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见城里人马如风般冲了出来,哪有心思恋战,扔下车辆器械,扭头就跑。陈启亮追杀出五里开外,担心刘八后队赶来,才鸣锣收兵,带着缴获的几十车辎重财物凯旋回城。
这一仗守城方大获全胜,击毙来敌两千八百多人,俘虏一千一百多人,大部分被毙命的喽罗死于城门下,俘虏中也有四百多人伤势严重。县里官军阵亡守备一员,绿营兵两人,本地乡勇四人。因为没有激烈搏杀,受伤的人也不多,黄埔乡团有七人受伤,都是轻伤。
现在知县刘子钦和城内官民百姓的眼中,陈启亮和乡勇们就如同天兵一般,主帅镇定自若、指挥如神,乡勇训练有素、勇敢强悍,比县城里的正规官军不知强过多少倍。陈启亮安排刘知县负责掩埋死尸、救治受伤兵勇俘虏,对其他能走动的俘虏,亲自训话告诫他们回去老实种地谋生,如果再从匪被抓到定斩不饶。然后每人斩去右手小指,发银钱一两作为路费,从北门放出。知县刘子钦对此不以为然,进言道,“陈大人,此等叛国谋逆的匪类,理应按律处决,缘何白白放了他们。如果再逃回到贼军中,难道不是徒增贼势乎?”陈启亮只好跟他解释,“此乃大敌压境的非常时期,这些人留在城里,还得分兵看守,而且其中很多是博白当地人,万一与城内逆匪眼线相通声气,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尽数杀掉,其余匪众知道后,必然拼命死战,增加官军剿灭匪患的难度。即使个别顽匪重归逆匪,在敌军中四处宣扬南门之战的残酷和我军的威势宽仁,将消磨匪众死战士气。”刘知县听后连连称善,他不知道,在这些理由之后,陈启亮更担心这些人以后会象在罗镜圩那样,被官府残忍屠杀。
缴获的几十车辎重财物,除了几万斤粮食外,就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总价值约二十万两银子。廉州沿海一带盛产著名的南珠,有所谓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之说,西珠是西洋珍珠,东珠就是日本珍珠。缴获的珠宝中绝大部分是珍贵的合浦珍珠,都是刘千斤一路洗掠集镇大户得来的。进称后,粮食和绫罗绸缎都交给了博白县,用于安抚逃难百姓、补偿守城物资征用和人员吃穿用度。那几车金银珠宝直接运回乡团驻扎的县学,由粮台登记造册,用于乡团今后开销。看来剿匪也能发财呀,眼下这十多万两钱财,足够乡团一年的费用,想来当年湘军淮军剿灭太平军和捻军时,这样的缴获应该有不少流入将领们的私囊。
痛快地打了个大胜仗,消灭了进犯的叛匪,全城百姓兵勇都特别高兴。在刘知县的大力操办下,县里摆了丰盛的酒宴犒劳参战兵勇,陈启亮也下令从缴获的金银中拿出少部分,给黄埔乡团全体乡勇增发了双月的饷银。酒宴上,歌舞升平,每一个人都流露着发自内心的欢悦,在他们眼里,博白县城有如此强悍的军队驻守,刘八这伙乌合叛逆定然躲得远远的,匪警似乎应该从此解除了。
陈启亮礼节性地应付完县里有头脸人物们的频频敬酒,便以连夜商议军情为名,带着各营营长离席而去,只留下乡团粮台的赵举人在席间应酬。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词,比烈酒更容易麻醉腐蚀人的心灵,乡团的营长们严格意义上还都是大孩子,还是远离这些为宜。历史上曾经显赫的湘军淮军最后都堕落沉沦,让他时刻提醒自己,维系一支富有活力的队伍是多么的不容易。
对于白天的胜仗,他没有太多的喜悦,杀人如麻,嗜血残忍,城门血淋淋的一幕触目惊心。虽然他以前也是军人,虽然那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杀伤力远在这之上,但那是在视距之外,如此近距离的血腥屠戮,对于一个现代军人的神经仍然具有强烈的震撼。陈启亮没有酒席上众人那么乐观,刘八敢于攻略廉州府城,自然不会把小小博白县城放在眼里,自己杀了他的兄弟,又抢了他那么多财物,刘八很可能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谨慎起见,他特地差人将酒饭送到城门,把守南北城门的两个营只能在露天就餐,岗哨不得松懈。又下过严令,整个乡团任何人只能饮酒一杯,绝不许贪酒大醉,否则以慢军懈军之罪严惩。“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小心无大过,把敌人想象得最狡猾,才能做到敌人无隙可乘。命令明仁明义带营长们立刻各自回营整理营务,自己和几名卫兵到南北城门巡视。
微微夜风让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被酒劲麻痹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自己的到来和在突然崛起的黄埔乡团是否改变了历史?他记得曾经有印象,刘八的确是在博白被打败的,但细节却不清楚。究竟是谁的军队打败刘八的哪?县里松松垮垮的一百名绿营兵和五百名乡勇,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即使有从广东的官军,人数也应该不过几千人,守城尚可,野外打硬仗估计也不太可能获胜。忽然,陈启亮想起了一位历史名人,就是1884年抗法作战中,在镇南关前身先士卒大败法军的近代名将冯子材。自己还记得有文章记载,冯子材是钦州人,父母早亡,少年时便流浪街头,受尽贫困折磨。后来冯子材投奔天地会刘八,因为武术高强受到重用,不久以后在博白县接受招安,投降清军﹐赏补千总,编入广西提督向荣的“必胜营”。对了,估计是冯子材的倒戈,出其不意地改变了两军的力量对比,导致了刘八的骤然失败。冯子材现在究竟是否在刘八军中?具体指挥哪一部分?陈启亮后悔当初没想起来,应该仔细审问一下俘虏才对。
南北城门的把守还算严密,尽管有酒肉聚餐,但安排的岗哨也比较尽心得力。陈启亮问候完乡勇们辛苦,又当众敬了大家两杯酒,鼓励乡勇们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一定要提高警惕,严防敌人偷袭。
陈启亮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深夜子时,今天他酒的确喝得不少,尽管一再提醒自己酒后误事,不过有些场合是不便推脱的。倒下疲惫的身躯,沉沉睡意一下子不可阻挡地袭来,很快就酣然进入梦乡。突然,城外隆隆的爆炸声和激烈的喊杀声,把他从梦境惊醒,紧接着卫兵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先生,不好了,敌人开始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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