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名天地会会众一声呐喊,挥舞刀枪冲了过来。与此同时,陈启亮一声令下,这边也手枪齐射。手枪队训练时,双手同时射击是每个人的必练科目,因此虽然只有六个人,十一只手枪却能同时开火。一霎时,枪弹横飞,天地会又有十多人中弹倒下,但是剩余的人仍然不顾一切,前赴后继。刀落血光四溅,枪挑人仰马翻,尽管每个人拼命开枪射击,还是不断有天地会会众冲了上来,转眼间,刚才还泾渭分明相互对峙,现在已经绞杀成了一团。陈启亮仗着身穿防弹背心,一边躲闪砍杀过来的兵刃,一边不停射击。
一阵混乱的喊杀惨叫过后,整个官道重新平静了下来,已经没有人能够站立起来,遍地死伤,有人还在拼命挣扎挪动,有人倒在地上不断呻吟哀号。陈启亮右腿上挨了一枪,枪尖从大腿外侧扎了进来,使枪的汉子仰面躺着,眉心已经被枪子打穿了一个洞,鲜血还在汩汩冒出。
陈启亮爬到邻近的一棵大树下靠坐着,咬牙用力拔出枪尖,鲜血一下涌了出来。从撕下身上一条衣襟,把受伤的右腿腿根紧紧勒住,又从怀里掏出止血药粉,撒在伤口上。左臂已经处理过,刚才天地会还没开始冲杀的时候,飞镖已经拔了出来,还好镖上没有浸毒。
所有的随行护卫几乎全部遇难,不过天地会的人也都非死既伤,刚开始混战的时候,陈启亮就瞄准李文茂打了一枪,亲眼看见他中弹倒下。陈启亮还没包扎完伤口,砰砰,突然身后连着响了两枪,扭头一看,一个手握大刀的汉子正在身后的草丛中扭曲抽搐。不远处名叫李宽的手枪队员,艰难地朝这边爬过来,满是鲜血的右手还攥着一把手枪。
官道对过,李文茂肩膀流着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自己周围另有几个天地会的人也手拿利刃,正挣扎着朝他这里爬靠过来。
砰,陈启亮一枪打倒一个正准备向李宽投掷长枪的汉子,然后用枪对准李文茂,“李文茂,快叫你的人站住,否则我就一枪一个杀了他们”。相互对峙着,怒目对视的眼神中撞击出仇恨的火花,陈启亮紧握枪柄的手心渐渐攥出了冷汗,手枪里的子弹不多了,看来只有大开杀戒殊死一拼了。正当陈启亮就要扣动扳机的时候,李文茂终于发话了,“停下吧”,他右手驻着单刀,左手艰难地示意正在向陈启亮靠近的人住手。“我从来就没打算把你李文茂怎么着,也希望你们就此收手,不然死拼的话对谁都好不到哪去”,陈启亮提出了讲和。“今天就算便宜了你这狗官,下次别让我碰到你”,见到自己这边已经死伤惨重,继续打下去,如果官兵来了就都完了,李文茂只好就此作罢。
陈启亮见李文茂终于软了口,知道他们江湖中人看重信义二字,于是把手枪掖在腰间,拣起长枪拄在手中,一步一步挪到李宽跟前。李宽左肩、后背各挨了一刀,刀口皮肉翻卷,露出白花花的骨头,虽然血流不止,不过人还清醒。包扎处理完李宽的伤口,又拄着枪挨个看了看倒地的队员,全都死了,身首异处、肢体残缺,死状真是惨烈,陈启亮鼻子一酸,转头愤怒仇视地看了李文茂一眼。李文茂还算讲信用,只是忙着安排能动的人照应天地会的伤员,没有过来干涉。陈启亮把所有队员的枪都拣了起来,又把李宽拖到拉柴草的马车旁,吃力地扶上了车,强撑着赶动马车直奔始兴县城。
他们到达县城城门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始兴知县迷迷糊糊被差役从窝里叫起来,见到陈启亮二人如同血人一般,吓了一跳。陈启亮官衔是正六品通判,虽然不是实任,但可是跟省里巡抚和藩台都说得上话的人,在自己县里出了事可不好交代。马上派人找来县里最好的郎中过来救治,又亲自到军营,请绿营驻扎县里的守备带队,连同衙门里的捕快,连夜赶奔马市镇缉捕天地会党徒。陈启亮的伤口虽然比较深,但失血不是很多,上过止血药粉后,血已经基本止住了。李宽刀口又深又长,而且流血很多,虽然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但已经昏迷过去了。郎中用羊肠线缝合好李宽的伤口,又为他们开了补血养气、治疗红伤的内服方子,嘱咐一定要卧床休养。
第二天中午,守备带着人马回到县城,他们到马市的时候,李文茂领人早跑得无影无踪,只是按照陈启亮描述的装束打扮,从死人堆中找到遇难的九名手枪队员,把尸首拉了回来。始兴知县马上一方面行文到南雄州和广东省里报匪警,一面四下里张贴李文茂、易氏、甘先等人的海捕公告。那个虬髯使棍的甘先也很不简单,字广高,番禺鸦湖乡岗尾村人。清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时,是鸦湖乡义勇队中最年轻的首领,曾在广州北门英勇杀伤英军,当时被广州人称为“城北少年甘先”。后来甘先加入了天地会,现在是李文茂洪顺堂的一方香坛坛主。
始兴县出钱买了九具棺材,把手枪队员尸首以遇难官军的规格成殓下葬。陈启亮被人搀扶着到坟头洒泪祭奠。这些少年一心朴实地跟着他,拼着死命护着他,最后却落得个惨死异乡,让他心痛悲愤。到现在他还想不清楚,如果以后造反成功了,是应该学叶名琛那样把天地会的人都斩尽杀绝了报仇,还是出于善念饶过他们。
始兴知县派县衙三班捕头带捕快乡勇一路护送陈启亮、李宽二人,坐船走浈江水路到了韶州。韶州知府沈棣辉见到陈启亮伤成了这个样子,也大吃一惊,天地会在粤北竟然这么猖獗。马上知会治所也在韶州城的南韶连道,派兵勇到始兴县一带追剿会匪;另外派人通知所属各县,严防会匪入境。玉山更没见过什么阵仗,看见陈启亮这位富商大哥领着十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走的,现在只躺着抬回来他们两个,早吓得魂飞天外。什么姑娘酒楼、歌词弹唱的,一下子兴致全无,央求着沈棣辉赶快派人保护他回广州。
陈启亮、玉山等人坐上官船,走北江顺流南下,沈棣辉调派了个绿营的千总带着五十名官兵和两艘战船随行护送,三天以后,一行人安全到达广州。临行前,陈启亮把尤文同、李正方和五名手枪队员留在韶州照看新添置的土地房产。李宽已经醒过来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伤势过重不能旅途奔波,也被留下来养伤。
陈启亮左臂和右腿的伤势恢复得还算比较快,当时也没有什么现代的消炎药物,每天只能用外敷上自制的药粉。这种外伤药粉是船厂血战之后,陈启亮花钱买来的秘方,由陈石灰、煅烧过的石膏、松香、白蜡、独活、珍珠等一起研成细末,撒在伤口上口,具有止血、消炎、定痛、收口等作用。乡团里每个乡勇身上都配发了这种药粉,以备不时急需。药粉止血、收口虽然很有效,但对于抗菌消炎力道却远不如现代药物,从始兴县开始,陈启亮一路上始终躺在床上发烧,到了广州高烧才渐渐退去。看来到了这个没有现代医学的过去,必须想办法解决好医疗药品问题,否则连自己生了病都难以医治。退烧之后,他又按照现代的样式画好图纸,让人制做了一副拐杖,每天拄着开始里外走动,活动筋骨。
韶州之行来去用了将近一个月,临行前家里这边各处都已经安排妥当,也没出什么大的意外。4月份,老船厂外轮维修了十四艘,盈利达到两千三百多两。新船厂水师战船已经修造完毕,除了最大的双蓬船还有两艘在厂里等待水师收验,其余的战船已经离厂,整个工程核算下来赚了一万九千两。肥皂厂那里生产销售都还不错,4月份每天生产香皂九百块,每块香皂售价二钱银子,扣除成本实现利润三千多两,现在连英法洋商也开始采购厂里的香皂。不过肥皂卖得不是很好,每天生产五百块,勉强能够卖掉,4月份利润只有三百两。商行那边没什么大的生意,春节期间各地客商都待在家里过节,广州到港的洋货由于缺少买家,只能低价出售,陈启亮当时屯进价值三万两的货,现在已经基本卖完,扣去各种开销,商行三个月大概赚了不到六千两银子。
生意上没什么大事,广西那边战况却发生剧变。去年闰八月,洪秀全攻陷永安,建立了太平天国,洪秀全自封天王,任官设职,分封诸王,一下子气势大盛。九月,官军主力进驻阳朔,会攻永安。乌兰泰在秀才岭用地雷阵和洋枪队,诱敌深入,大败太平军,杀毙近万人,并乘势攻克了太平军在城外固守的莫家村。今年正月,官军主力包围永安,炸毁城外东、西炮台。眼看就要聚歼太平军,没成想石达开分兵四路,突然全军出击,一举打败了防守的清军,突破了古束冲、小路关防线,太平军主力从永安城突围而去。乌兰泰分兵夹击负责阻击断后的太平军,捉住了天德王洪大全,押送北京。乌兰泰率领所部继续追击,不料被太平军打了埋伏,受重伤死在军中。三月,太平军直逼广西省城桂林,广西提督向荣率军绕道兼程增援省城,太平军攻城不克,已经全军北上了。
陈启亮听到官军在广西的战报,尤其得知乌兰泰已经战死,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至少到现在为止,历史还仍然沿着原有的轨迹在运行。
新船厂那里水师战船已经修造完,应该抓紧时间对工匠杂工甄别,挑选出其中优秀的留下,其余富余的要尽快遣散,节省工钱银子。船厂新厂区,一部分留给老厂使用,只要赚钱,今后无论帆船轮船,都可以维修建造;另一部分划给肥皂厂,扩大香料提取和香皂生产能力,增加新的香味品种。
韶州那边荒山土地已经买下了,下一步就应该着手开发。沙溪镇大宝山矿暂时不能动,冶铁炼铜在清代管理是很严格的,再说现在动起来时机也还很不成熟。花坪镇的曲仁煤矿应该能够开采,在韶州时陈启亮就在荒山现场,根据对现代矿井方位的回忆,画出了煤矿矿脉线路,标出了适宜的井口位置。另外,烟厂也必须尽快开始设计,如果卷烟工艺和使用的机器设备都搞出来,下一步就应当派人到南雄,同种烟户洽谈签定契约,建立稳定的烟叶原料基地。
陈启亮派人在广东各地招募煤矿工人,挑选身强力壮、本分朴实的农民,那些刁滑好斗和与江湖会党有联系的,坚决一个都不要。道光三十年,南海县富商区彬秀、易连山等人,集资在花县象山、元田等地挖掘多个斜井开采煤炭,就因为工人四处寻衅斗殴,尤其是洪秀全、冯云山等人的拜上帝会介入,被官府以“易聚匪滋事”为由封禁了。
增加新投资项目,扩建原有工厂,都面临着资金问题。在韶州购置土地,已经投入了陈启亮手头上全部的剩余资金,必须尽快从银号融来更大数额的银子。陈启亮刚能下地,马上支撑着身子跑广州的各家银号。终于以船厂和肥皂厂作为抵押品,每年二分利息谈妥借款八万两纹银。一旦银钱和人手到位,陈启亮准备大干一场,在粤北韶州建立一个当时先进的工业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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