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一愣，这香气怎么这么熟悉？一愣之间，优美的琴音便如同从缥缈的云端飘了下来，流畅自然，春风一般漫如耳鼓，然后在胸中荡漾开来，说不出的舒服快意。这时候，只听角门一响，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鼓掌道，“暗香小姐的琴声，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只是我这花园简陋，配不上这么好听的声音。”
上官暗香！是江湖上不断灭门的上官暗香？是人见人畏的水罗兰宫主？小郭只觉其头大痛，以前的情情景景过了一遍，也没有理出头绪来，她怎么和王丞相在一起？难道……难道这些事都是王丞相指使不成？
一想到此节，小郭怵然而惊，如芒在背。
暗香一边抚琴，一边道：“王大人，你这铁甲一队越来越是训练有素了，为什么对铁甲二队和三队秘而不宣？”
王丞相朗声大笑，“暗香小姐过奖了，不知道令尊大人近来贵体如何？”
“托王大人鸿福，父亲一切安好，只是突然被贬到杭州做知府，心下颇不舒服。”
杭州知府！小郭刚刚明白过来，心下又有些乱了，她父亲是杭州知府，她怎么会成水罗兰宫主？
“哦，”王丞相道，“还是暂时不告诉他为好，唉，江湖上近半门派凋零，想想真让人揪心啊！”
“是啊，朝廷如果能出力为江湖注入活力，那是再好没有。江湖便是民间，民间俱在江湖，王大人将江湖门派合法化，并登记入册，实在是造福武林的一件大好事，相信江湖中人一定可以理解的。”
小郭听得如坠五里雾中，那江湖上这么多惨案呢？诡异的蒙面人，莫明的丝巾……这就是所有的解释？
只听暗香接着道，“丞相亲自参加铁甲队的演练，也累了吧，听暗香一曲，早点休息吧……”言语中竟饱含着无限的柔情。
王丞相道，“有劳暗香小姐……”话音未说，清脆的音符又从暗香的指尖洒落。
突然，一阵脚步匆匆，那红甲将校去而复回，手拿一摞公文，“大人，这是今天加急要办的呈件，你看……”声音略显暗哑。
琴声嘎然而止，王丞相苦笑道，“暗香小姐……”暗香笑道，“夜衙卧听箫箫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有您这个贤相，百姓有福啊……”
她言语谈笑，优雅自然，不带丝毫江湖之气，除了偶尔飘来的紫罗兰香，几乎和传说中的上官暗香截然不同。
小郭轻轻叹口气，夜幕降临，不知名的虫豸在草丛间轻轻吟唱，凉亭上掌起灯笼，王丞相坐在石凳上批阅呈件。
脚步声响，有个侍女的声音道，“大人，该用饭了……”
小郭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突然从假山后纵身跃起，钉在王大人身前，他不着黑衣，不罩面门，眸子里透出寒光，冷冰冰盯着王丞相。
王丞相突遭变故，吓了一跳，旋即冷静下来，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刚才传话的侍女杏儿却吓得一声尖叫，在黑夜中听得分外真切。
“怎么回事？”脚步声响，红甲将校急冲冲奔进花园。小郭头也不回，紧盯着王丞相，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剑。
他的剑，龙吟不绝，似要脱鞘而出，这里有父亲的血脉。
他日夜盼望的不就是今天么？他还在犹豫什么？
王丞相清矍的面孔上，青筋微微颤动，从小郭的神情里，他发现了熟悉的影子。
这个世界如此之小，他们历经艰险，却发现始终在和故人打交道，有时候，这是最可怕的。
难道是他？王丞相心中一凛，是他的……这怎么可能……
花香袭人，暗香已经挺身护在王丞相身前，“你要杀他，先杀了我！”白玉般的面孔微微抬起，露出喉咙上一点伤疤。
“你就是王丞相？”小郭刀砍斧剁般的脸上肌肉也在微微抽动，一团火焰在胸中燃起。
他表面冷峻似冰，内心却热情如火，没有人知道，郭素鱼按照心上人的样子塑造儿子，但她不知道，自己并不了解儿子。
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自从与黑衣人一战，他的自信减退了，代之以莫明的焦躁，这是武学大忌。
如今已经顾不了许多了，惊鸿一闪，剑光划破夜空。红甲将校先前还在胸有成竹的看着，这一剑刺去，他的眼睛只眨了不到一半；这一剑刺去，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滴到土壤；这一剑刺去，流星刚刚发出光彩……
有刺入肌肤的声音，似乎又没有——众人定睛看时，这一剑，正刺在暗香的心口之上!
穿透衣襟，却再也刺不进去，似乎有宝甲护身。
她娥眉紧蹙，捂柱胸口，嘴角慢慢渗出鲜血，长剑虽然伤她不得，但小郭的剑气如波涛汹涌，已经震动了她的心脉。
小郭呆住了，她不是传说中的上官暗香，如果是，为何武功如此不济？
“别杀他，他是……是千古难寻的……一代良相啊！”暗香气息微弱，在杏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夜风弥漫，周围已经全部是带刀的侍卫——悄无声息，却迅疾如飞，转眼间将他团团围住。
“你是谁？”王丞相盯着小郭的眼睛，“与我有何仇怨？”
小郭不知道如何回答——娘把一个信念交给他时，却把给他解释——我爹是谁？和这个王丞相有什么关系？我该怎么回答？
是谁，是谁，是谁……一个个问题将他勒得头脑升腾，孤独感前所未有的攫取了他的全身，让他愤懑，让他想要怒吼。
啊——一声长啸，众侍卫悚然一惊，手中刀剑几欲拿捏不住，青山深处的惊鸟被惊飞许多，啸声悠长，如泣如诉。啸声中，小郭长身而起，轻轻一点荷花，身形早越过院落——王丞相一摆手，止住了想要追出的侍卫，望着不断喘息的暗香，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一灯如豆，对面雪白的墙壁上，只挂着一幅仕女图，云髻高挽，酥胸半露，一株盛开花朵的杏树，一个动人魂魄的微笑——王丞相怔怔望着，喃喃道，“多少年了，为什么我就忘不了你……你还好么，现在在哪里……那件事，我真的很内疚……”
他低着头，手里抚弄着一个青磁酒杯，多少个夜晚，他都这么度过，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白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辅佐幼帝，攘除奸凶，保佑清平盛世；晚上，脱下所有装饰，独对青灯白墙，为了这个人，她到底哪里去了，当初真的不该……想到这里，他手上用力，青磁酒杯被捏的粉碎，手挥处，青磁碎片破窗而处。
哎哟一声，窗外传来轻轻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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