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各位对我和我的同伴很感兴趣,安排了这么大的场面来为我们接风,远望坡村待客的热情真是让人铭感五内呀!尤其是各位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腿脚不灵便还巴巴的赶来,老爷爷们,看得出来啊,你们是很关心爱护后辈的。我们这些既是后辈又是客人的,现在还不自我介绍就太失礼。对不住,让大家失望了,我们俩都不是什么日本女人,这位是黑川明日香,日籍华人,我叫李李。我们的职业是学生,课余兼职除魔师,不做其它副业。”
先前抓着李李胳膊的那个汉子混着身边的年轻人嘴硬的大叫:“我管你什么除魔师!邪魔歪道!我们好端端的村子都被你们俩个女人弄脏了!”
“好端端的村子?”李李吊起眼睛没有笑意的嘿笑了下,“长幼有序。尊卑有分。我是在和你家的长辈说话,没规没距的,你是哪根葱!”
“臭女人,你……”
“老爷爷啊,你看他一口一个脏字,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李李这句轻声漫语让整个屋子的人都咆哮起来。她缓缓的环视众人的脸,像是看八点档的无聊肥皂剧。
“两个死女人……”“你没死怎么知道我死了?”
“装神弄鬼的神气什么”“我不是神当然要装神了!你脑袋锈逗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问,三岁小孩都不如!”
“这里不欢迎你们……”“真客气!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就不劳驾你出去迎接了,不过你要是喜欢吃东北风我们也乐意看热闹。”
“几位不好意思你们的手指再靠近我的鼻子也不可能长的有我高的。”“你们骂人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就是可惜普通话说的太差听起来像狗叫,汪汪汪汪的真起劲啊!”“几位大妈你们对男人的性学研究的那么透彻,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我过的桥比你们俩娃走的路都多,在这里放肆你们还早了几十年!”“那就是说你老的路也差不多快走到头了吧?”
李李的声音像是板斧一下一下的砍在树木上,带着沉闷的不急不缓的频率。但是满屋的噪音都无法遂欺凌者的意,李李的声音依然一圈圈的荡开将那漩涡的流动完全打乱,溃不成军。所有的人同时安静下来,村民们在这一瞬间想着各自的心事。红叶和明日香目瞪口呆的望着面无表情言辞恶毒的同伴,吊着眼睛的李李丢给她们一个懒散的微笑,泰然自若的站在茅盾的中央。
村民们觉的自己已经完全落败,想要说些什么来反击却发现所有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那般渊亭岳峙的从容让他们连动手强来的念头都放弃。太师椅上李李刚才言语相激的老者,紧了紧手中的竹杖,盯着李李用低沉浑浊的嗓音说:“你们不能去动老宅!那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去的地方!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要是外人强来,惹恼了那个,只会带来灾轭!……我不管你们的法力有多么高深,这事你们不能管,也管不了!任你再怎么伶牙俐齿,巧言令色,就是拼上我的老命也不能让你们毁了村子!劝你们还是早早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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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三十分。”风卷着光曼妙的轻舞入来,冬季午后羞涩的太阳,有纯洁的味道。吊着眼睛的李李对着惊吓过度的两人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还是午睡时间,干的还算不错吧。”
“哈。”许久,红叶先笑了出来,遏止不住的笑意从他的胸腹间冲上来,他越笑越大声,笑出了眼泪,笑的浑身发抖站不稳的扶住了桌子仍然是止不住。李李和明日香有一瞬间的愕然,好奇的问话到了唇边结果竟也变成了畅快的笑声。
明日香跳到李李跟前,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脸,大笑着问:“李!这是你吗!你不是被什么厉害的东西附身了吧!亲爱的李!告诉我这真的是你吗!啊?”
李李觉得自己本已经笑的僵硬的脸快要烂掉了,赶忙抓住明日香的魔爪,憋住笑说:“我……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会……会说啊。”倚住上了年纪的八仙桌,三个人笑到打跌。
“看根生的……的那张脸,”眼泪还在随着笑声从眼眶中迸出,气也还喘不顺,红叶已经像醉汉般唠叨了起来:“太好……好笑了……我永远……永远忘不了,他这张脸……”
“你们知道他平时有多……多威风吗……”不管流出的泪水,大笑着拍着桌子,红叶的声音兴奋到有些颤抖:“他说东你就不能……不能说西,他说南你就不能说北,违逆他就找借口挤兑你,顺从他就把你当脚边的一条狗!背地里骂他还要提防被他的狗听见!没有人能给他气受,没有人能让他的脸臭成这样!没有人能让他咬着牙齿闭嘴!除了你,李李……除了你,李李……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看到他那个表情,我谢谢你,李李……这辈子就今天最痛快了,最痛快了!”
他伏在桌上边笑边哭,平日里的宁静、腼腆与谨慎,都在一下下的击节中化为最真的率直与张狂,像是踏水展翅的天鹅在投入蓝天的刹那蜕化为金目火羽的凤凰,成为最炽烈的所在。他的光芒灼伤了懒散的空气,幻觉般的气流有瞬间的不真实。明日香懵懂不觉的揉揉自己笑疼了的肚子,说:“既……既然这样,红叶……红叶君你该请……请我们喝酒才对呀!”
“是啊!要喝酒!”红叶长身而起:“今日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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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非好酒,农家自备的黄酒有股难以形容的怪味;菜却是好菜,红叶果然是灶间的高手,随手赶制的小碟也颇开胃爽口。三人围着桌子对饮。一开始还是吃菜喝酒,待到后来,菜吃完了红叶便干脆提个煤炉炖起沙锅,兴致高昂的和她们变着花儿行起了酒令。
夜降下来的时候,三人都有点醉了。明日香举着酒碟,忽然穿着短裙皮靴就跳起了日本的民族舞,而红叶大笑中击节而歌为她伴奏,唱的却是超中国的调子。李李仔细一听,差点没流下汗来,那歌是“北京的金山上”。一曲终了,放浪形骸的两人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明日香将那原本属于艺妓的舞蹈跳的更加婉约优雅,红叶则是配上她的脚步,把“东方红”等等李李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老歌一一唱来,间或好像还有些词牌古雅的调子。舞者与歌者脸上具是陶陶然的笑意,在李李看来真有些传说里名士结伴而行,洒脱不羁天地独我的意思。而她自己,则是一边任不协调的舞与歌敬请抓挠自己的笑穴,一边专注于沙锅内的食物。
但是,待到二人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李李还是趴在了桌子上。喝酒和笑闹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李李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灌进了一舀水,意识在醒和梦之间踩着平衡木,稍稍一个动作脑袋的重心就如流体般倒向了另一边。
往左边一偏头,听见明日香的感慨:
“红叶君,你看,云遮住了月光,天变的多么的黑呀!”
向右边一侧头,却看见孩提时日照街上的自己害怕的寻问柳树下的少女:
“泓姐姐,那里好黑啊,该怎么办呀?”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辨不明是人语还是意象——似乎自年幼时开始,就一直有人用这同一句话警告时常迷失在梦里的自己,又仿佛,从来也没有人这么说过,只是不知何时这话便作为踏足那个异境的法则印在了自己的脑中:
“……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捂起耳朵,装作听不见;咬紧嘴唇,不和人说话也不要吃别人的东西;在你站立的地方蹲下,不去涉足他人的领域也不让他人侵占;等待,直到……来救你的人出现,或者黑暗离去……”
“等待救我的人出现……”这么念着,永远的夜色,昏黑望不见底的大屋,在风中摇曳的孤灯,油腻的地面,靠在角落里形色怪异的居民,紧容两人并行的窄巷,完全遮挡了天空的翘楚……这些记忆便涨潮般的将李李包围。还有那个从漆黑中慢慢浮出的男子,有着颀长的身材和冷傲的容颜,伸手把蹲在地上的李李拖起,无尽的夜色仿佛就是从他的衣服,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中生出,时隔多年,当时倍感严厉的训诫如今却像沉在水底的卵石,李李忍不住就微笑着向梦境里的他学舌起来:
“……你打算这样蹲到什么时辰?总是等我来救你是不成的,也许我先去救别的人,或者处理这里总也不断的麻烦事,甚或已经离开这里,你怎么办?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他人的身上,既然来到这里就要自己学会怎么生存!怕受伤话……那可是不行的!”
再没有什么说辞钻进李李的脑袋。作为一个睡虫,她很快睡着了。无梦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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