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言语,谢字不是放在嘴上的。
我轻轻躺倒,苏芮说话间也已把我的头发梳理好。彭不平的铁锤从我头与肩头划过,同时也带走大片的血肉。未来几天要想动手怕不是那么轻松了,听苏芮说外面很多人在找我,想必都是来杀我的吧?我这条贱命竟然也会有人要来杀,可真是高看我了。
我一声苦笑。
“我看李三大侠你就在小店多住几天吧,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苏芮微笑看我,这微笑让我一阵心虚:莫非她已经认出我了?
我和她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恩情,甚至还一度“羞辱”过她。更为关键的是,我现在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个人人得而杀之而后快的杀人凶手。这,想必不会是她收留我的原因吧?
苏芮不是傻瓜,更不是吃饱了不会饿。她还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而我对于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匆匆来又匆匆去的过客。收留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她没有理由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在苏芮把药都整理好,要出去的时候,我叫住了她。这是一个不得不问清楚的问题:“你有什么目的尽管说,滴水……”我的话已经很明白了,我不想无缘无故地欠人人情,更不想不明不白地被摆弄折腾。“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是要报的,但我的意思并不在这里:恩也可以是仇,仇也可以是恩,报恩是要报真正的恩情。
苏芮愕然回头看着我,像是看见一种稀有动物。这种目光对我没有,这至少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屡见不鲜。
“你真的想知道?”
我没有说话,我沉稳的目光告诉她,这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
“要是我说我是喜欢上你了,才救你的,你相信吗?”苏芮严肃的脸让我看不出半点的玩笑之意,可我知道不是,绝对不是。我们都不是无聊的人,更都不已经是小孩了,这种话连三岁的小孩都不相信,我会相信吗?
这依然是一个不用回答的问题。
“很多事情就一定要有理由吗?”苏芮严肃的脸解冻了一些,轻柔地看着我,这轻柔让我更加害怕——这不是理由。这个世界上有谁还会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笑话?我开始有些害怕苏芮——她是一个善于谎言的人,也是一个心机很深的女人。
女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有心机,否则她就不再美丽,她将使人害怕。这一刻起,我开始害怕苏芮,她并如她外表那样的单纯与豪放,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是的,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并且是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尽量放慢我的语气,我想让她尽量听清楚一点,也是要告诉她,我现在头脑一点都不麻木,我清醒得很。
“我的理由就是我喜欢救你,我想救你,这就是理由,可以了吗?李大侠?”苏芮的脸上浮现一种“耍赖”的表情。这理由似乎也说得通:试想,世间何事不是由于想做或者是喜欢做而最终才去做的呢?但我知道绝非如此,这个理由在我这里说不通。
“说吧,姓李的虽然是贱人一个,贱命一条,也还算得上是一个人,说出的话也还算数。苏小姐你有话直说。”我不想放过这个可能知道苏芮为什么要救我的好机会。
“你为什么就这么固执呢?为什么就不相信别人说的话?”苏芮脸上露出“难过”与“气愤”的表情,拥有这表情的脸在前一刻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一个千变的女人。
“很多事情还是清楚一点的好。”我冷冷道:“如果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感激你的,也不会认为你对我有恩,我也许会杀了你。”我的手重新握上剑柄:还是我的剑对我最好,从来不会骗我,更不会糊弄我。
“我要你感激我了吗?我说过我对你有恩了吗?我说过我要你报答了吗?你不是自恃你武功高得很吗?你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好啊,你不要我救,你可以走,现在就走!”一直以来虽然表情百变,但尚算是沉得住气的苏芮一下子冲到我面前,一口气吼出这多话,满脸通红地看着我,那悄目中竟然是泫然欲泣。
这才是苏芮真实的一面?还是?我估摸不透,也不想估摸。是该我走的时候了,我奇怪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要离开,直到她说了我才醒悟。莫非我留恋这稳馨的小屋?不会的,我暗叹,我注定漂泊,这不会是我的立命安身之所,这种地方永远不会属于我。
“多谢苏小姐活命之恩,小可此次得能不死,当图后报。告辞!”我忍着巨痛、肩与头的痛,慢慢下得床来。身子一阵轻晃,还是躺在床上舒服,我竟真的有点留恋那透着幽香的床。
也许,我也渴望能有一个地方让自己舒服地躺一阵吧?
左手紧紧握着回春宝剑,右手伸入怀中,却发现我竟然身无分文。再打量才发现自己这身衣服早已不是来时穿的那身,自然衣服里的钱也是不在里面了。
我抬头看向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苏芮,她应该是想不出我真的要走吧?见我看向她,她头一偏哼了一声,却不答理我。
“多谢小姐盛情款待,那就当作小弟的酬金吧。”我身上所带的钱不是很多,可要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却足够得很。只可惜那衣服是师傅买给我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世界上就只有两个人给我衣服过,妈妈是亲手给我做,师傅却是给我买。妈妈给我做的,早已成为飞灰,十年了,梦里依稀,旧物何曾见?现在,师傅给我买的也丢了,也许,我就注定要一件一件地把美好与回忆丢失?
“给你,谁稀罕你的臭衣臭钱?”一直不发话的苏芮竟是去取了我的衣服和钱,兜脸向我扔来。我伸出接住,曾满是血迹和被彭不平的铁锤扯破的衣服已被洗得干干净净,那破碎的地方也已补好,针脚细密,不细看还不易分辨出。
“谢谢……”我的鼻子一酸,那“谢”字说出口,竟然生出一种想哭的感觉。这感觉我已经连同我的童年被忘却好多年。
我头一侧,慢慢从苏芮旁边走过,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我的脸。悲伤与痛苦是留给自己看的,我不想让这个女人看到我感动的心。
苏芮在我经过的时候,轻轻一侧身,和我相反方向的侧身。我从容而过,从容地跨出门槛,再从容地抬头望去,外面阳光灿烂,春暖花开。身后门轻轻关上,我的心一颤,就当它是一场梦,一场让我感动和负债的梦。梦醒了,感动就将消失,债务则永远在我的心中留存。
我叹息。
苏芮……
你让我难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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