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1 / 1）

却说范文虎肩头中剑，好在敌剑已折，入肉不深，当下一脚踢在雪里，顿时激起漫天雪花。辛啸浪早前见了郭襄的本领，心中存了先入为主的念头，以为这范文虎与她一路，武功多半也不弱于她。这时虽然一招得手，却只当对手大意，又顾忌着剑利，见雪片扰目，便不敢冒进，退了一步，挥舞断剑，守住各处要害。

这么缓得一缓，那裴提德抱着汝阳王翻出老远，范文虎已追之不及。裴提德心中狂喜，先自一跃而起，要待伸手去扶王爷，猛听得身后辛啸浪大喝道：「裴兄小心！」他回头一看，只见漫天碧芒，把他前后左右俱各罩住，正是郭襄攻来。他钢杖不在手中，王爷便在身旁，又万万退缩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运掌成风，与强敌对攻，只盼支持得片刻，等辛啸浪与百德道人赶到，大事便几定了。

两人功力大抵在伯仲之间，但郭襄是蓄势而发，裴提德却是仓皇应敌，加之他十成功夫中钢杖上倒占了六七成，此刻一双空手，武功更是大打折扣。只见郭襄身形如幻，右手玉箫作剑，箫端颤动，左点右划；左手弃了剑诀，挥掌疾拍，呼呼呼连出三掌；同时脚下一足点地，另一足横扫而来。

这剑﹑掌﹑腿三绝，正是桃花岛武学的精粹所在。当年东邪黄药师位列五绝之一，自创诸般技艺，其中落英神剑掌﹑玉箫剑法都是飘然俊逸的奇妙武功，但黄药师犹觉不足，嫌这两套功夫潇洒有余，刚猛未至，遇上北丐的降龙十八掌或是西毒的蛤蟆功不免要相形见绌，固此又苦心创出了一套旋风扫叶腿法，与前两项绝技配合使用，登如暴雨得狂风，猛虎插双翅，威力之强，与单使任何一种武功时实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郭襄以九阳神功为引，右手洞箫使「怒风欺霞」，左掌一招「长江三叠浪」，脚下是「雷惊式」。风﹑雷﹑浪，剑﹑掌﹑腿连绵无尽，势若滔天，宛然便是桃花岛主那股傲视人间﹑睥睨天下的不世气慨。裴提德虽不曾见过黄药师，但高手之间互有感应，却也被她这股气势所慑，神为之摇，但觉胸前﹑腰间﹑腿上相继中招，喉头一凉，却是郭襄的玉箫点到。

郭襄绝技制敌，却不想妄伤人命，玉箫点到即止，便欲收回，不料那裴提德秉性倔强，素喜行险，这时被激起了凶性，竟至不能自己，他大叫一声，双掌平推而出，击向郭襄胸前。掌未到，带起的劲风已吹得郭襄发袂飘扬。郭襄不防他败后发难，这一掌来得极猛，瞧着躲闪不过，只得咬了咬牙，玉箫重又刺出，直取对方咽喉，要在掌力触体前把他刺死。

眼看玉箫便要洞穿那裴提德的喉咙，忽听「当」的一声，旁里伸出一柄断剑，堪堪格开了玉箫，却是辛啸浪赶来及时相救，箫剑相交，两人同时一晃。际此生死关头，郭襄和他一个要自保，一个要救人，都是全力出手，辛啸浪虽然格开了玉箫，但一道大力自箫上传来，竟拉得他往旁跌退，正好撞在裴提德身上，裴提德吃他一撞，踉跄摔倒，击向郭襄的掌力登时打偏，击在地上，「蓬」的一声，雪花四溅，余力却把刚掠到就近的范文虎扫了个跟斗。

这几下兔起鹘落，那裴提德固是从鬼门关打了个转，郭襄也是遭到大险，她不敢怠慢，趁辛裴两人手忙脚乱之际，一把提起倒在身边的汝阳王，随即晃到范文虎身畔，拉着他的手臂，展开轻功，朝山下疾掠而去。辛啸浪欲待要追，范文虎回头叫道：「你三人敢追来半步，我立时杀了这番王！」辛啸浪知他说得出做得到，倘若王爷遇害，纵把这两人碎尸万段，亦不足以补回半分，无奈下只得却步，见郭襄拉着两人，仍然疾步如飞，倏忽间已逸出十丈。他喝道：「不知姑娘是何方高人，愿蒙赐告！」

郭襄的声音随风送来：「小妹襄阳郭二，多有得罪啦！」说话间脚步更不稍停。此时雪又渐大，辛啸浪目送郭襄身形隐没于鹅毛之中，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忽地想起一事，回头瞪着百德道人问道：「刚刚形势危急，道长为何竟不出手？」一旁的裴提德也怪声叫道：「你这贼道士，恁地可恶，定是和那姓郭的作一路的！」方才辛裴与郭襄抢夺汝阳王，三人各逞神通，终究让郭襄得了手去，倘若百德道人一齐夹攻，郭襄定然不敌，这一节两人于激斗中无暇细忖，此时想起这道人与自己同来，在紧要关头却竟然袖手旁观，不禁又是愤怒，又是疑惑。裴提德让郭襄打了几掌，虽说功力深厚，郭襄又留有余力，总是受伤不轻，归根结底，便是拜这贼道所赐，他越想越气，当场便要扑上去动手。

却见百德道人立在远处，对两人的指责恍若不闻，脸上赤气时现，竟是用功到了骨节眼处。裴提德瞧着奇怪，骂道：「捣鬼！」却也不再与他为难。如此过了片刻，那百德道人脸上赤气退了又现，现了又退，整整三次，第四次上青气一闪，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他嘘了口气，睁开眼来，骂道：「妖女邪门，竟使卑鄙手段暗算贫道！」两人忙问其故，百德道人面上一红，道：「刚才裴先生出手时，我已和她对了一掌，想是她掌中藏得有暗器，贫道一时大意，着了道儿。」辛啸浪倒有七分不信，若郭襄是以暗器伤敌，百德道人受的便应是外伤，但观他方才情状，却显是内息岔乱之态，倒似是他和郭襄对了一掌，内力不敌，血气被震得四下散去。

原来百德道人一俟裴提德动手，便即配合。他也是一流高手，心意通达，不取范文虎，却一掌攻向郭襄，要逼得她自顾不暇，无以援友。郭襄不及细想，挥掌相迎，此举正中他下怀，当即运起玄冥神功，要以绝世寒气一举把她伤于掌底。不料双掌相交，对方毫无异状，反有一股灼热内力自她掌上传至，有如春风日光，漠然沛然，不可抗御，自己的寒冷真气非但伤不了人，而那股热气沿掌袭体直上，苦练多年的玄冥神功更被化去不少。他自然不知玄冥神掌虽然阴寒无比，但郭襄所习的九阳神功至刚至阳，玄冥神掌恰恰为其所克。她修练日久，神功遍及全身，一旦遇袭，自然而然的护身反激，两者相遇，寒气如泥牛入海﹑冰雪逢火，全然不能作怪。大惊下忙不迭撤掌后跃，若非郭襄的九阳功习得不全，他全身冰寒内劲都得尽散。饶是如此，一缕九阳真劲还是欺了进来，沿着手太阴肺经，一路化去他的内力，只消去到心脉，一身武功不免废掉。他情急下抱元守一，集全身之力与这缕真气相抗，哪里还管得来什么汝阳王不汝阳王？

其时恰值裴提德救出了汝阳王，辛啸浪和范文虎交了一招，辛裴二人全神贯注，始终不曾留意。后来郭襄力敌二人，重又拿住汝阳王，百德道人看在眼里，苦于体内冷热交战，阴阳角力，实在无法援出手来相助。郭襄的九阳真气刚正博大，虽只一缕，也是极难对付，百德道人运起丹田之气，一连冲击三次，待得尽数化去，郭襄早已去得远了。他为人要强好胜，宁死不肯承认郭襄一招之间便伤了自己，只说她以暗器相算，明知辛裴二人定然有疑，却也顾不得了。

辛啸浪想要再问，百德道人白眼一翻，抢先道：「那女贼架着王爷奔上山去了，快追！」说罢领先而行。辛啸浪叹了口气，望向裴提德，见他也正瞧着自己，目光中颇有感激之意。辛啸浪更是大感懊丧：「倒霉倒霉，刚才这胡人和那郭二小姐拚命，眼看要闹个同归于尽，我放着王爷不救，大功不立，却偏偏去相助于他，当真是猪油蒙了心。少爷一生不做好事，本来救个把人，也算是积点阴德，只是这胡崽子来历不明，自入六王爷府中，对我百般的不服，处处和我抬杠，偏生武功又厉害得紧，少爷拿他没招。刚才借那郭小姐的手除去了，岂不是好？唉唉，气死我也。」

郭襄等一口气奔上山峰来，几近峰顶方才停下。这时雪越下越大，范文虎肩头伤口流血甚多，郭襄撕下一幅衣角来，替他包扎了，猛觉寒风吹来，带起一阵头昏脑胀，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范文虎大惊，顿时慌了手脚。郭襄和裴提德等三大高手斗智斗力，内力损耗之余，心力更是疲惫，再加上提着汝阳王一阵急奔，此时几近虚脱。她勉强提起精神，朝范文虎微微一笑，道：「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雪，再谋下山之路。」早先激变之中，只因辛啸浪等恰好阻住了下山之路，郭襄明知上得峰来，敌人守在山下，要脱身更为困难，但当时形势严峻急，先自保命要紧，只得朝上山处遁走。

范文虎重伤初愈，便即再受剑创，虽说无甚大碍，但失血既多，却也堪堪支持不住，闻言极目眺望，见前方一角飞檐微露于苍松白雪之缝，便道：「前面好象有户人家，不妨前去借住。」说着伸手去扶郭襄。郭襄摇摇头，指着汝阳王笑道：「王爷穴道未解，行动不便，你照顾他，我自己能走。」

当下范文虎扶起汝阳王，郭襄在后，在雪中蹒跚而行。那九华山又名九子山，共有九十九座山峰，郭襄等目下身处的是最高的十王峰。峰上长松秀竹，奇石劲草，经那雪花点缀，松竹更显清丽，峋石愈趋绝傲，郭范两人精神一振，似乎身在妙景之中，累乏也能稍减。

好容易行到那人家近处，却原来是一所小小的佛庵，黄墙朱门，脱落破旧，门上一块黑匾，上书「追风庵」三个大字。九华山是佛教圣地，相传地藏王菩萨便在此山中得道，因此山上寺庙林立，这处有一所佛庵自是毫不希奇。但九华山香火甲天下，大如拜经寺，小如月身禅院，不是华丽辉煌，便是古拙典朴。这佛庵简陋之余，直现颓败之态，与十王峰上清奇胜境非但不配，反有大剎风景之嫌。那匾上的三个大字倒是写得挺秀劲拔，想是出自何方名家之手，然字迹微现斑痕，年代却显已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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