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还没等段玄说话,韩仪已沉下脸喝道:“现在军中,喊我官称!”
发布“啊?是,屯长大人!”段玄心中吓了一跳,口中嗫嚅,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敢出声。
发布“你是对我当众数你不是,心怀不满?”韩仪眼中寒光大作,嗓音冷硬似铁,“我倒是要问你,你麾下的乌桓义从不服约束倒也罢了,怎么连汉军之中都有人煽动闹事,扰乱军法!段玄,你这个都伯是怎么当的!”
发布最后一句,韩仪已经是面沉如水、戟指喝骂。
发布周围的众人正各自散去,忽然见主将大发雷霆,都吃了一惊。大多数人噤若寒蝉,快步躲远;小股胆大好事的,蹑手蹑足凑到耳力所及之处,侧耳倾听。正在安抚族人的柯里颉与豁难两人闻声对视一眼,也悄悄靠近过来。
发布段玄被骂得张目结舌,脑中一片空白,眼见韩仪怒色越来越浓,忽然一个激灵反映过来,赶紧跪倒在地。
发布“你想的是什么,我还能不知道?”韩仪盯着他,冷哼道,“你新任都伯,手下军士大半是新抽调来的,又胡汉混杂。你想借惩处乌桓人,在汉军面前立威。一箭双雕,树起你段玄段都伯的威风,是也不是?”
发布段玄汗流浃背道:“不,不是……我、屯长大人,我觉得乌桓人不堪深信,又不服管束,想找个由头加以惩戒,威慑他们方能…….”
发布“什么乌桓、汉人,既然同在军中,他们就都是你的袍泽弟兄!”韩仪听得勃然怒起,重重一脚踢在段玄身上,将他踢了个踉跄。段玄一声也不吭,爬起来复又跪下。
发布“‘君视臣若草芥,臣视君若仇寇’。平素教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韩仪满面恚怒,声色愈发严厉,“乌桓人虽是外族,与我们都曾生死拼杀过,但现在既已编入我军,我们就应该同舟共济、互相扶持。防人之心虽不能缺,但若你心心念念依旧把乌桓人当作敌人看待,焉知乌桓人不会同样以敌人待你?若全军上下都似你这般,胡汉之间相互猜疑,彼此之间时刻算计,那么不待黄巾杀来,我们就已先行内讧,自相残杀殆尽了!你却忘了我们是如何破乌桓的吗?外敌当前,内阋于墙,这是自蹈灭亡之道!”
发布段玄耷拉着脑袋,不声不语。韩仪知道他心中还未信服,喟然长叹一声:
发布“还记得你我在渔阳戍边时,于狼口岭被马贼围杀的那一战?”
发布“当然记得。”段玄闷声回答,“是兄……是屯长大人替我挡了马贼的冷箭,要不,我早就死在那儿了。”
发布“那我为何要为你挡箭?后来荒石滩一战,你为了护住我背后,连挨鲜卑人三刀都不退半步。这又是为什么?”
发布段玄张大了嘴,讶然望着韩仪。为什么?这还需要问为什么?自己和韩仪不是誓同生死、亲若手足的兄弟们?
发布“那战场之上,你可曾为其他弟兄们挡过刀箭?别人可曾为你挨过?”
发布韩仪的喝问,宛如重锤般敲在段玄心中。尘封脑海的许多往事忽然间齐齐浮现出来:戍边渔阳之时,效命护营之时,那一个个曾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的同伴们的音容笑貌都自眼前一一闪过。
发布军中将士,互相称为彼此什么?
发布文气点的,呼为“袍泽”。
发布大众话的,却是“伙伴”“弟兄”。
发布何谓“袍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发布何谓“伙伴”?同食为伙,共行为伴。
发布同衣同食、行止一致,进而战场之上、命运相连之时,彼此之间都能交托生死,却是弟兄!
发布战场非一人之战场。再勇猛的人,也只能迎战正面袭来的攻击。但万军之中,前后左右皆是敌人。任你武技盖世、百人莫敌,来到千军万马纵横驰骋的沙场之上,却也不过是惊涛骇浪间一叶小舟,转瞬即覆。真正能在战场之上保护自己性命的,除却自己身上的衣甲、手中的刀箭,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身旁紧紧偎依的袍泽、伙伴、弟兄!
发布只有这些人守护在自己的身侧,战场上的每一个战士才能放心自己的侧翼和背后,才能全力迎接正面的生死搏杀。今天我救你,明日你救我,多少人都是互相搀扶着才从沙场血肉尸堆中挣扎爬出的!
发布“你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自己掀起衣甲数数身上的伤痕,有多少道是在沙场上掩护同伴们留下的?若没有你的舍生相护,连我在内至少十多人早已战死疆场!但其他弟兄们对你又如何?谈大疤、严七、黄老町,这些都是替你挡过刀、挨过箭的!若在沙场之上没有这些一同出生入死,血肉相连的弟兄相护,你就有十条命都丢了!但看看你现在的作为,就以你现在的部下拉上战场,有哪个会拼死作战,有谁会舍身为你挡箭挨刀?不在背后给你下黑手就已经是对你客气了!”
发布一席话直说得段玄背上冷汗涔涔,心中惶恐。
发布“我们护营军,将士不过四千,却长年鏖战塞上胡骑,以弱击强,以寡抗众,迄今军势不颓,所凭仗为何?还不是全军上下团结如一人地拼死作战么!”韩仪神色黯然,眼中满是痛心之色。他深深呼吸,先环顾周围显然正在侧耳倾听的众人,然后盯住了段玄,“现在的南援军,虽然士兵来源芜杂,许多还是昨日的仇敌,但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强敌当前,如果还不能把大伙儿拧成一股绳,那么我军不过是一盘散沙!那还怎么打仗?一旦兵败,你我就是不死,也难逃军法处治;就是那些乌桓人能自己逃一条命,他们的妻儿老小也别想活命!大敌当前,没人能独善其身!”
发布一席话,说得段玄和旁听众人个个动容,不少人露出深思的表情。
发布“你也是护营老兵了,就是不提你我兄弟情分,但凭你的军功战绩,我岂不希望你能在都伯任上助我一臂之力!但你上任伊始,竟默许部下自相争斗,那三个乌桓人虽说自有取死之道,但你就真能脱去干系吗?若真论军法,军中相斗、自相残杀,这是干犯七令五十四斩,须枭首示众的大罪!你这都伯一职,暂时先卸下,到谢张手下去当骑卒。”
发布段玄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张口欲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旁听众人也闻之色变。
发布“话尽于此,且先这样吧。你还觉得委屈,自可以怨我,但军令如山,此事不容更改!”看段玄脸上犹带不服之色,韩仪长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低沉,几不可闻,“今夜你且在这里好好反思,这都伯一职,等你什么时候明白过来,证明给我看,再行复职。你须知道,身为军将,一身所系可不仅仅是你自己一条性命,还有你麾下那些听命于你的忠勇将士,他们的身家性命也全系于你身上!”
发布说到最后一句,韩仪不禁想起了两年多来自己麾下那一个个战死沙场的汉家儿郎。本来是特意教训段玄,又兼说给一旁的有心之人听的,可说到这里,他也不禁动了感情,心情抑郁起来。
发布自己教训着段玄振振有辞,可扪心自问,眼下上百条汉子跟随自己,即将迎来平乱大战。敌众我寡、兵凶战危,自己真的有自信,能不误麾下将士的性命吗?
发布韩仪拊手身后,郁郁离去。哗哗溪流边只剩下段玄若有所思地长跪着。
发布远处,悄悄观看了整幕情形的柯里颉与豁难也面色沉凝,踌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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