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拉着梁佑辅大步向前,不知如何已经出了荒寺,在那山间疾行。梁佑辅只觉得耳边风声如雷,两旁景物瞬息交替,心下惊异何以这老者行走速度竟如此之快。更奇的是居然自己也能跟得上,且心不跳、气不喘,周身并无半点不适。
大约如此走了一盏茶时间,原来那荒寺已经不知所在,两人来到一处山涧,那涧水清澈,缓缓流淌而下,发出轻灵的水声。涧旁有一山洞,那老者指着洞口,道:“大人可认识此洞?”梁佑辅摇头道:“下官从不曾来到过此处,如何会晓得?”那老者拉着梁佑辅来到洞前,说道:“此洞便是大人今后的居所!”梁佑辅探头向那洞中一望,只见那洞深漆无比,不时有阴风怪声传出,心下不由生出莫名的惊恐,道:“这……这……下官有皇命在身,老丈莫要再开玩笑,且送下官回去……”那老者冷冷一笑,手上用力,喝道:“进去吧!”梁佑辅只觉臂上一阵奇痛,猛地被那老者推入洞中。
梁佑辅踉跄几步,又被脚下一块杂石一绊,顿时摔到在地。待他站起时,忽然发现四周光亮,白日当空,已非夜间山洞景象,竟是身在一处集市。那集市热闹非常,人来人往。两边开了许多商铺,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梁佑辅心下奇怪:“方才那老丈明明是将我推入了一个洞中,如何来到这里,且又黑夜变作了白天?”回头一望,只见身后也并非是什么山洞的洞口,而是一间中药铺子,内里吵吵嚷嚷,许多人正在争抢一株上好的人参。梁佑辅敲了敲脑袋,只觉得一时摸不着头脑,索性抬脚在这街上闲逛起来。
梁佑辅走得几步,却见两旁人各顾各自的买卖来去,谁都没将他放在眼中,不由有些恼怒,心道:“我往时身穿官服行于街上,许多百姓见着了都恭恭敬敬,慌忙让路。而今日所着的更是圣上钦赐的紫金袍,这些人居然视若无物,真是缺了礼数的教化!不知此间的长官是哪一个,是如何治理的地方!本钦差倒要去见识见识!”正思量着询问去官府如何走法,忽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对着梁佑辅喊道:“咦?这不是周相公吗?何时来的?怎么也不与我打个招呼呢!来来来,你家嫂子正热了壶酒,快与我一起去尝尝!”说着便上前拉梁佑辅。梁佑辅忙道:“你恐怕认错人了吧,下官并不姓周。”那汉子嘻嘻笑道:“周相公真会开玩笑,你不姓周,却是姓什么?”梁佑辅还待解释,已被那汉子拉进了一间房屋。那屋里有张桌子,桌上热气腾腾,已经摆满了酒菜。
那汉子拉梁佑辅一同坐下,便有一个妇人出来递上碗筷,那妇人见着梁佑辅,笑着说道:“哎呦!真是稀客!周相公出门几年不见,果然与往日不同。连身上的衣服都那么光鲜,这料子可是上好的吧?”说着便拉起梁佑辅宽大的袖角翻看。梁佑辅怒道:“朝廷钦差大员官服,岂容你等玷污!”那汉子与妇人一同笑了起来,那妇人道:“周相公这官腔学得实足,这淡黄的衫子若是官服,那我这一身不就是龙袍了吗?”
梁佑辅道:“本官这是钦赐的紫金袍,岂是一般的衣裳!”说罢抽回了衣袖,忽然发现那袖子竟然是淡黄色的,再看全身,哪里还是什么紫金袍,正是一套淡黄的长衫!那妇人淬了一口,道:“周相公出门一趟,不想越发小气了!不看就不看,人家稀罕么!”说着便转身进了内屋。那汉子嘿嘿傻笑道:“妇道人家就是这般脾气,周相公不要见怪!来,喝酒!”也不去管梁佑辅,自己大口吃喝起来。
梁佑辅额上却已满是冷汗,不由又摸了摸头顶,那官帽果然也不见了,只摸到一块青布头巾,心下连连叫苦:“那紫金袍是御赐之物,失落了可是欺君大罪,要株连九族!”略一思量,断定是刚才在山间掉的,便要站起回去寻找,却被那汉子一把拉住,问道:“周相公刚来就要走,是去哪里?”梁佑辅也不与他争自己姓“梁”不姓“周”,道:“下官……呃……我方才在路上丢了东西,此刻回去寻找。”那汉子听了,松开他手,说道:“既如此,找到了东西就早些回来,晚上还有戏听呢!”梁佑辅随意应了他几声,赶紧出了那屋子。
梁佑辅回到街上,虽然他不知如何来到的这里,总还记得是进了一个山洞,于是逢人就问“出去的洞口在哪里?”连问了七、八人,但都好似碰见瘟神一般,一听他开口就连忙躲开,神色间很是鄙夷。梁佑辅见询问无果,依原路返回那药铺,心想那洞口必然离那药铺不远。
街市中的路并无复杂,梁佑辅不多时便找到那中药铺子。绕到那店的后面,却见其后是铁铁实实的砖墙,再没有通路去向别处。又向左右找去,各是几间商铺,也寻不见洞口在哪里。正焦急间,忽然听见街市上一阵骚动,一个粗壮的声音道:“那个寻洞的人在哪里?!”另有一个声音道:“禀报黑将军,那人便在药铺的后面。”梁佑辅一听“将军”二字,心想既然是官府的人来了,事情便不难办,连忙走出道:“黑将军不必搜寻,下官乃是……哎呦!”他原想自报家门,然后让那将军带他回去,却不料眼前一个黑壮的汉子,足有一丈多高,浑身披了铁铠,便如座小山一般,猛地瞪了他一眼,将他后面的话都吓了回去。
那黑将军喝道:“寻山洞的便是你吗?”他声音本就厚重,此时更故意加重几分,梁佑辅只觉耳鼓打颤,道:“正是下官。”黑将军怒道:“好你个匹夫!此间只有朱王爷才是官,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自称下官?!与我见王爷去!”说罢一只手掌抓来,将梁佑辅如小鸡般提起,大步向前走去。
梁佑辅心下大骇:“我怎么从不曾听说我朝有这样一位‘将军’?圣上亲眷都是姓赵,哪里有什么姓朱的王爷?”无奈全身被制,动弹不得,只好任由那黑将军摆布。黑将军走了好一阵路,来到一处官邸模样的地方。门口守卫见他来到,赶紧将大门打开。黑将军向内走去,进得厅堂,一把将梁佑辅摔在地上。梁佑辅只觉遍体伤痛,忍不住哼了几声。那黑将军单腿下跪道:“朱王爷,那问山洞之人已被带来了。”一个刺耳的声音道:“好!你叫什么名字?”
梁佑辅听那王爷问自己,连忙起身,道:“下官姓梁,名佑辅。本是临县县令,特授圣上隆恩,赐封为钦差大臣,前往江西龙虎山宣诏张天师入京,不想迷失了道路,来到王爷这里。”略一抬头,只见那王爷削瘦的身型,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凹陷下去,模样有些怪异。梁佑辅本以为此话一出,这王爷必会问他敕封圣旨何在,如此便可让朱王爷派人送他回荒寺验证。不想朱王爷非但不问他,反而引来满堂的怪笑。黑将军笑声高亢,朱王爷笑声尖利,夹杂着周围一众官差的笑声,只笑得梁佑辅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朱王爷止了笑声,喝道:“什么圣上不圣上的,你当本王爷也归那鸟皇帝管吗?!本王爷就是天,此间一切都由本王爷做主!你是如何进得此间的,还不快快于我从实招来!”梁佑辅万料不到这王爷居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不禁呆在当场,不知如何对答。一众人见到他那呆若木鸡的模样,又都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叫喝与点点铁器碰撞的响声,一名官差匆匆入内,道:“禀报王爷,外面来了个捣乱的,已打散了不少差兵,眼看便要冲了进来。”朱王爷听了不由脸色一变,口中颤道:“莫非……莫非……”黑将军道:“王爷不必惊慌!待本将去会会那人!”说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口大刀,不待他立起,突然一道红光自厅外射来,直指朱王爷。
朱王爷吓得大叫一声,连忙滚地躲开。梁佑辅回头一望,却见一个蓝衣道人手执长剑,悠然立在内厅门口,长须飘动,神态安逸,似乎并不在与人恶斗,而是欣赏什么美妙风景。黑将军怒喝一声,扑上去举刀便砍。那道人举剑搁开,剑尖甫动,又激射出一道红光。黑将军闪避不及,被打中左腰,那处铠甲顿时四散五裂。只听他怪叫一声,竟不退却,反而又举刀砍下。
这一刀去势极猛,两人距离又近,情势极其危险。这道人不闪不避,也不用剑挡拨,却伸出左掌推向黑将军胸膛,待到尚余一尺距离时,那手掌突然放出道道金光。黑将军为那金光所震,巨体横飞出去,轰然一声撞碎那朱王爷的官台,摔倒在地。四周小兵见黑将军不敌,连忙各自散去,厅堂只留下朱王爷、黑将军、梁佑辅与那道士四人。
那道人也不再追杀,将长剑收起,负于身后,说道:“小道与朱王爷早已碰面多次,可算老相识,何以每次叙旧都是如此场面?”那朱王爷勉强站起,神色谦恭略带一丝惊慌,说道:“小人……小人也并不想如此。自前几次道爷点化后,小人已经痛改前非,不再做那等无妄之事。这人……”手指着梁佑辅,继续道:“这人着实不是小人摄来的,只不过方才小人想呈一呈威风,故用恶言恶语吓他,而后便会送他回去。道爷法眼洞悉一切,当知小人所说不虚。”梁佑辅只听得糊涂,心想:“这王爷居然怕这道士?”
那道人点头道:“好,小道且信你一回,但既不是你摄来的,那又是谁?”朱王爷摇头道:“这个小人的确不知!道爷倒可问问这人如何来历。”
那道人转身将梁佑辅扶起,和颜道:“梁大人此番受惊了,不知大人是如何到得此间?”此时梁佑辅方才看清这道人模样,只见他一双丹凤眼,面如冠玉,黑须修长,头戴一顶金冠,心下赞道:“真神仙般人物。”耳听道人问自己的来历,连忙将如何在那荒寺落脚,如何半夜看见一个白衣老者,那老者叫他放下身上黄白,又如何带他在山间飞奔来到一洞等经历都与那道人说了。
那道人听完,捋须道:“一名白衣老者,却是哪方人物?朱王爷,你此间可有这样形态的人氏?”朱王爷细细一想,摇头道:“小人却不曾记得有这样的人。兴许是外方的,暂寄这位大人在此间的吧?”
那道人点头道:“恩,也许如此,此事我不再追究。王爷以后若是有什么消息,可来知会小道。但愿王爷也莫要忘了先前的旧事,休要再做那等非歹。如听得进小道的劝,真意修行,则宁性静神,舍了一切。若还是无心修行,便好生治理此处,收容些个该收容的,教导从善,莫要自生恶孽。”顿了顿,指了那躺在地上的黑将军,又道:“似此等人物,根性顽烈,更加的不可放纵。”朱王爷忙不叠的拱手道:“是是是!小人定当紧记!”那道人转身将梁佑辅扶起,笑道:“梁大人出游已久,不如便与小道回去吧?”梁佑辅点头道:“那便有劳道长送下官一程了!”
那道人牵了梁佑辅的手,未走出几步路,梁佑辅忽然只觉周身暖洋,眼皮不由沉重,再睁眼时,所见景物竟是仰天而望的那破庙承尘顶板。
梁佑辅忽然想起了那紫金袍与官帽,连忙摸了摸周身,只觉手感丝滑,又细细看了,那紫金袍还在自己身上,官帽也安稳地摆在一旁,不由心下大安,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一场梦境,端的可怕,倒将本官吓出一身冷汗。”眼见天色已略显微明,外面军营之中已有响声,也不再睡,起身略做梳洗,步出那庙堂。只觉阵阵晨风扑鼻,心胸舒畅,忽然脚下触得一物,低头一看,竟然是梦中自己放于地上的那二两银块与几枚铜钱,不由一怔,额头冒出些须冷汗,却不知方才的是梦还是真?
此时杨正章进得庙来,见到梁佑辅,说道:“原来大人已经起身了。今日就可到得章州,末将昨夜计算了路程,出了章州再折转西行四百里,若是脚程快,傍晚时分便可到得龙虎山了!”梁佑辅点头道:“好!便命军士们加快行程,圣上的差使,多拖一日都是不可的!”也不再想那梦中之事,拾起地上的银块铜钱,头也不回地出了那荒寺。
一路上官兵精神振奋,快步前行,杨正章依旧与梁佑辅说些军营趣事,一切如常。但梁佑辅总不免多了件心事,不时的伸手怀中摸一摸那银块。在那山路中行了并不多时,一行人马便望见了章州。于章州城内添补了粮草给养,不多停留,立即起行。出得章州后见准了方向,折向西行,果然在将近傍晚时分见到一座大山,远远望去,那山上座座道观密布,竟然有十多间,却不是龙虎山又是哪里?梁佑辅见到了目的所在,心中如释重负,不由微笑。此刻正是道士门做晚课的时分,袅袅香烟,依稀的颂经之声,不由让人肃然起敬。
杨正章与梁佑辅已在路上商议过,晚间先于山下的馆驿住宿,第二日天明再上山宣旨,如此方显得朝廷声威。但在山脚下转得数圈,都不见有什么朝廷的馆驿,只找到一间较大的道观。那观内主持见是朝廷的派员,又听说是上山见天师的,心下欢喜,与他们行了方便,于是一众人当夜便在这观内安歇。
却不知梁佑辅隔日宣诏天师,又会如何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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