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二十二年,六月初五,二更一刻时分,待诏堂中几名大臣正焦急地等待着。这一众均是仁宗皇帝身边的要臣,为首的是宰相白政梅,其次是工部侍郎贾申义,再次是左将军卢麟,又次是星象官黄宗奇,只见他们金带蟒袍、手执朝板,好不威风。却有一人与他们格格不入,只因那人并非京官,而是江南临县县府,姓梁名佑辅,大约三十余岁,眉目清朗,一身降蓝的官服,手中惟有一份奏表。
白政梅道:“圣上已经六、七日不曾早朝,何以今晚突然召见我等,各位同僚可知其中缘故?”此话一出,几人各自捋须拂袖,无人说得出所以然。卢麟忽然开口道:“我与太医院汪太医交好,似乎是圣上这几日龙体微恙,或许因此……”贾申义摆手道:“卢将军话虽有理,但圣上事必躬亲,些须小恙又怎会连续数日不朝?下官猜想,这其中必有其他缘故!黄星官,依你之见如何?”黄宗奇摇头道:“下官每日只是仰天而望,按情记录,对于其他的事情么……实是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卢麟叹了一口气道:“唉……那么多天了宫中居然也没传出什么消息,真是奇怪,那些多嘴的太监宫女似乎一夜间全都转性了一般,不然我等也不必在此无头瞎猜。”
白政梅见他们几人自顾聊天,不免冷落了一旁的梁佑辅,开口搭话道:“不知梁大人是哪年入的仕?”梁佑辅听得当朝宰相询问,连忙拱手道:“卑职是甲子年的进士。”白政梅点头道:“恩,原来如此!老夫记得那一年榜生的才学都是不错的,许多文章连圣上都是十分喜欢。”梁佑辅说道:“与卑职同年的几名大人笔下文章精奇,堪称上品。而晚生的文章却并无可圈点之处,与他们并年入仕,实在惶恐惭愧。”白政梅笑道:“梁大人无须自谦,你的那一篇《修筑书》字字有声,名声在外,朝中流传甚广,连我十岁的小外孙都会背呢!”
贾申义并未说话,只是在一旁心中奇怪:“非是我小瞧外员,但是圣上找我等大臣议事,何以会将这个县官一并诏来?”贾申义并非心胸狭窄之人,所以会有此番想法,那是缘自七日前仁宗皇帝突然降的那道圣旨。
那圣旨命临县县令梁佑辅撰写县志,并亲自千里至京。梁佑辅接旨后急忙召集县内书记官员,花了大半日将各种文献备齐,而后立即登车,不敢拖延,惟恐误了时间,他手中的县志正是在舟车内完成的。梁佑辅连夜赶路,于昨晚抵达京城,未几个时辰就被诏进宫来。而仁宗皇帝也派太监宣白政梅、贾申义等与他一同晋见。
白政梅与梁佑辅又闲聊了几句,再无话题。贾申义不禁插口道:“敢问梁大人,临县近日可是有什么天灾人祸发生?”梁佑辅摇头道:“卑职不才,自上任以来并无建树,深感辜负皇恩。但总算县中太平,百姓安居,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贾申义皱眉道:“那何以圣上会如此急着要大人编撰县志,并亲自送来呢?”梁佑辅道:“卑职实是不明所以。几位大人身处京畿,常侍君旁,难道也不知晓?”卢麟摇头道:“梁大人刚才也听见了,圣上已有多日不曾早朝,我等还不是只好殿外乱猜?更何况你这事情?”
正在此时,一名太监踏入堂内,高声道:“圣上有旨,宣列位大人御书房见驾。”几人听见皇帝召见,连忙整理一番衣冠,依次跟随着那太监进宫。
一众人在皇宫内走了并不多久,来到了御书房。立于门口的太监见他们来到,转身进房,跪下禀道:“启奏陛下,白相等几位大人已在门外等候。”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宣!”那太监应了一声退了出来,道:“皇上请诸位大人们进去。”几人又将周身整理了一番,这才进得御书房。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梁佑辅本是外官,哪曾有机会受到皇帝召见?此时不由心中直跳,不敢四处张望,跟随白政梅等人一同跪下,口中喊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低沉声音又道:“列位爱卿平身。”这才站起,立于最下首。只听那声音道:“梁爱卿,朕的一纸急诏宣你进京,赶了这许多路程,可受累了吧?”
梁佑辅一听皇帝竟然第一个就与他说话,并口称“爱卿”,不禁周身骨头都有些酥麻,连忙站出跪下道:“谢圣上隆恩,卑职并不劳累,何况这是卑职的本分,不敢怠慢。这是临县县志,请圣上亲阅。”说完将手中的县志交于身旁的一名太监,那太监接过,转交给仁宗。仁宗道:“办得很好!梁爱卿站起来说话。”梁佑辅连忙站起,这才看清那仁宗的模样。
仁宗一十三岁即位,此时不过三十五岁,一张方脸,相貌堂堂,但是肤下却隐隐透出一丝病容。身旁立了两并小太监服侍,左首站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梁佑辅并不认得,却是那卢麟所说的汪太医。
仁宗将梁佑辅递上的县志放在桌上,翻阅了几张,问道:“县中一切都可安好?”梁佑辅回道:“禀圣上,士民丰衣足食,治安有序,无不感圣上厚德。”仁宗笑着点点头,又问了许多当地的民风民情。梁佑辅本还有些紧张,但这些问题正问在他的所长,故而洋洋洒洒、对答如流。仁宗听罢,嘉勉了几句,说道:“梁爱卿治县有方,实是我朝之幸。今后当更须努力,朕是不会亏待能臣的!”梁佑辅赶紧跪下谢恩。仁宗道:“梁爱卿舟车劳顿,退下休息去吧。”吩咐一名太监带领梁佑辅出宫。
白政梅见梁佑辅离开,踏出一步,问道:“不知圣上可是龙体欠安?至今已经多日不曾早朝,不知……”仁宗摆摆手道:“朕今夜宣你们前来,正是为了此事。”说完,敕退左右侍奉的太监宫女,将御书房的门牢牢关紧,白政梅等人直觉感到所发生之事非同小可。
仁宗长叹了一声,说道:“朕……朕拟另修一宫,作为朕之新寝宫。诸位爱卿意下如何?”此话一出,几名大臣不由面面相觑,万料不到仁宗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白政梅道:“圣上何以有此想法?修建宫殿所耗甚巨,又极是废时,恐怕一时间……”贾申义也道:“白相所说不错。若是眼下皇宫有何不如圣意,还请圣上明示,微臣定当修葺一新。”他身为工部侍郎,此是职责所在,故而最是关心。仁宗摇头道:“几位爱卿有所不知,这宫殿……唉……这宫殿实是住不得人的!”
卢麟立刻上前一步,道:“可是有何非匪宵小惊扰了圣上?微臣明日便将禁卫军首领撤职查办,并加派人手,力保圣上安全!”仁宗还是摇头,却不说话。黄宗奇静观仁宗颜色,心下似乎摸出些来去,跪下道:“启奏陛下,微臣有一言,恐将侮慢圣上,乞请圣上降罪。”仁宗道:“黄爱卿有话便讲,朕赦你无罪。”黄宗奇道:“谢圣上隆恩!微臣前几日夜观天象,只见有惑星魅气围照帝星,以至帝星光芒大减。心下虽知不祥,但却不知其意,故不曾上奏陛下。只待再多几日仔细查看,以明缘故。但今日圣上急诏,说欲新建寝宫,旧宫住不得。微臣将两事合在一处,细细思想,莫非……莫非乃是这宫内有何秽物正惊扰圣驾?”
仁宗望着黄宗奇,良久方才点头道:“知朕心意者,真黄卿也!”房内几人听得这话,无不颜面变色。白政梅问道:“圣上,难道果真如黄星官所说?”仁宗道:“朕也知晓营造宫殿劳民伤财,但若不是情非得以,又怎会出此下策?”立于一旁的汪太医开口道:“圣上这几日为阴物所扰,食不得进,睡不得安。若是长久下去,恐怕龙体将大受其害。圣上之意也非定要另建别宫,若能解决此事当是最好,所以才请各位大人们前来商议。”仁宗听后,说道:“汪太医所说,正和孤意。”黄宗奇道:“不知那阴物是何来历,又是如何个变化?”
汪太医眼望仁宗,仁宗点一点头,示意他讲下去,于是说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大约如此:十日前那一夜,圣上正在天正宫就寝,忽然听到殿外一阵女子幽怨的歌声。那声音时近时远,歌声也越发的凄惨。圣上正惊疑间,只见一个阴影徐徐飘入房内,直至圣上塌前。那阴影说她自己是前朝的宫女,因一件小事被宫妃屈打致死,尸首正丢在天正宫的一口井中。冤魂一直不得超度,怨恨也越积越深。那冤魂求圣上能帮她做一场超度的法事,并将尸首捞出,送还故乡安葬。但圣上醒来之后,只以为做了一场梦,并未当真,而且其后的两、三日也平安无事,便渐渐忘却。”
“可谁知八日前那晚,冤魂复又前来,责问圣上何以不守信诺,并示恶相恐吓。当晚圣上便龙体不适,诏来微臣诊治。微臣当年跟随师父学医时,也曾见过为恶鬼缠绕的症状,不想竟然处处吻合。但初不敢多言,只是开些补养身子的药方。可后几日情形越发的严重,为了龙体康健,故而不惜犯上询问。好在圣上宽厚,不计嫌隙,将事情与微臣讲述。原来那冤魂故乡正是方才梁佑辅所治之临县,是以圣上才急召他携县志入宫。一来查证是否真有此宫女,二来其中也关联……”忽然仁宗皇帝咳嗽一声,汪太医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改口道:“微臣只是一界小医,碰到此等事情,实在无甚主意,不知各位大人们有何良策,可助圣上解忧?”
白政梅等人听完,虽然汪太医说得相当简单,但他们多年为官,心中各自明白,此事牵涉圣上,许多话都不好出口,否则便有欺君之罪。而且从方才汪太医的点点言词来看,已是尽露事情的凶险。宫闱深秘,各朝各代冤屈而死者不在少数,常有些魉魉魍魍之事。何况仁宗在听汪太医叙述时,脸色青紫,所受惊吓着实不轻。此事虽奇,但几位大臣并无疑问。
白政梅道:“既然如此,何不请道士前来做法拿妖呢?臣闻京师之中颇有几名修行高深的道士,不妨……”仁宗摇头道:“此事朕早已想过,但却万万不可。若是请道士入宫做法,外间必有流传,种种闲话恐怕会越传越奇,届时朝廷威严何在?”白政梅点头道:“圣上所虑极是。这可如何是好?几位大人可有良方?”贾申义忽然上前禀道:“圣上,微臣有一法。既可解当下之忧,又不让外间蜚语横行,反而百姓将交口称赞圣上仁德洪恩!”
仁宗听得那贾申义之言,连忙问道:“既然贾爱卿有妙计,何不快快说与朕听?”贾申义道:“江西龙虎山天师府有一位嗣汉张天师,为道教正一盟威法之主。天师一职名为‘嗣汉’,乃是因世代天师皆为汉时祖天师张道陵之子嗣。而说到这张道陵,真神人也!其受太上亲传正一盟威之法,当年摄录群妖,与众魔立约,是为开创道教之祖也!今之天师正传至第二十七代,其人名象中,字拱宸。乃是虛白先生之長子,世传其生而三月能行,五月能言。道法高深,不可度测。圣上何不下一诏书,派一钦差去将天师请来。于外,则可宣称圣上与天师论道说法,并教做一场敬天求福的法事,佑我大宋江山黎民。于内,则可请天师将那鬼魅收服。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仁宗听后,不由大赞:“贾爱卿之法正和孤意!”一旁的几位大臣也是各露喜色,仁宗又问:“不知自京师起程去那龙虎山,来去需多少时日?”卢麟道:“只因是朝廷所派钦差,随带许多钦赐物件,如此算来短则大半月,长则一月有余。若是备办物品众多,钦差大臣描写各种文书,那又要拖延数十日。”仁宗不禁眉头微皱,道:“寡人每日为那阴物骇扰,苦不堪言,又岂能等上这许多时日?”白政梅道:“既如此,不妨请一员轻车简行,手执圣旨先行前往宣那天师入朝,大批的赏赐辎重随后再至。如此既省了许多时间,又不损朝廷威严,也显圣上对正一天师恩德厚重。”
仁宗连连点头道:“白卿家所言正是!”于是唤来太监备齐文房四宝,亲自拟诏。写得几笔,忽然停下道:“未知差何人前去为好?”黄宗奇道:“微臣向陛下举荐一人。”仁宗道:“黄爱卿所举何人?”黄宗奇道:“微臣所荐者,正是方才那临县县府梁佑辅。”此话一出,卢麟便摇头道:“唉……黄大人怎么举荐此人?他并非京官,况在外奉职又小,若是派遣他去,岂不堕我朝天威么?”
黄宗奇道:“卢将军有所不知,我观那梁佑辅眉骨精奇,颇有世外之气。与那等道士交涉,此等人物最佳。至于他官职微末,那更不足为虑。既是圣上亲点的钦差大臣,无论原职如何,立即身居上品大臣之列。龙虎山的道士感谢圣恩尚且不及,哪里又会晓得他本是个县令?”卢麟还要说话,仁宗却先开口道:“黄卿所说不错,朕观那梁佑辅,也觉气宇不凡,便准了黄卿家所言。”说完,提笔将那诏书写就。后又写一诏,封那梁佑辅为钦差使臣,主领宣请天师一事,又命白政梅等筹备一应物件。
各大臣领命后准备不提,单说那梁佑辅出了皇宫,心想既复了圣命,身下轻松,回到馆驿歇息。他本欲熟熟睡一觉,然后再回程临县。谁料次晨天方见亮,便被馆驿驿官唤起,说是有圣旨到。梁佑辅一听“圣旨”二字,心下不由惴惴,慌忙穿戴了衣冠来到堂内。只见一名太监手持皇书立于那里,身后几名威武侍卫。
那太监道:“临县县府梁佑辅听旨。”梁佑辅立即跪下,那太监将圣旨展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封梁佑辅为钦差大臣,赐紫金袍、黄带玉节,立赴江西龙虎山天师府,宣召张象中天师入朝。”梁佑辅道:“臣梁佑辅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过圣旨,那太监将仁宗所赐之物、以及宣于天师的诏书一并交于梁佑辅,说道:“恭喜梁大人,深受圣上的皇恩!洒家还从未碰见过县令被封为钦差的事情呢!梁大人今后官运亨亨,莫要忘记洒家才好”梁佑辅连忙自谦几句,问道:“圣上可有什么其他关照?”那太监道:“圣上说了,此去当与那天师好言好语,不可有所怠慢。更要紧的是,来去当速,万万不可拖延!梁大人可要紧记了!”说完,与一同随从回宫而去。
梁佑辅手执圣旨,不由庆幸自己时运高照,方才见圣一面,隔日便委于重任,心下咀嚼着那太监的话,道:“莫非真的是要飞黄腾达了么?”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紧紧捏了捏那圣旨,只觉并非虚妄之物,方才心安。
却不知梁佑辅此去龙虎山宣诏天师,又将有什么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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