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暗红色的雾霭笼罩着那片不见天日的森林,听不见一点声音,只能偶尔闻到一点带有腥气的泥土和树木的味道。腐殖质铺成的弥烂的地面,软的好像每一脚都会陷进去,偶尔有些暗红色蔓延着,仿佛是雾气渗了开来。一点露水落下,暗红色的,树顶上忽然落下半具的尸体,它套着一件已经由于血迹而认不出颜色的皮甲,从体形上看,生前这个人应该非常强壮,这一点也可以从他手里仍然紧握的巨大的双面斧中得到验证。之所以说它是半具,因为这里只有它的上半身,它的被完整的斩下的下半shen不知道挂在那棵树的枝杈上面。
尸体越来越多,而空气里的腥味也越来越重,地面的几乎都变成了暗红色的。但四周仍然非常的静谧,或者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在风里似乎有一点金属的碰撞声从更深的地方传来。空气中的腥味已经令人窒息,而那种撞击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在森林的尽头,一阵让人昏厥的声浪猛地爆发出来。整个空间里都充满了已经不像是人发出的嘶吼声、惨叫声、金属的撞击声和似乎是木头或骨头被斩断的咔嚓声。地面上的覆盖物变成被踩碎了的黑郁金香,黑色中混杂着已经凝固了的血浆的紫红,烂烂的软软的,向四周延伸开去。那是一大片黑郁金香的海洋,滚动着黑红的浊浪,不时露出里面淹没的如怪石一样的残肢断臂。
视野豁然了起来,在黑郁金香海的中间有一座被鲜血染的红迹斑驳的城堡,城堡的周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他们正在战斗。一方是高大强壮留着络腮胡子的高卢人,从他们手里的巨斧和皮甲上的徽记可以看出他们属于欧洲最著名雇佣兵团米诺托尔,他们奉邪神的猛将米诺为偶像,用野蛮的方式立足于整个欧洲的战场上。他们人数众多,从来不带头盔,只穿着象征他们身份的皮甲,用手中的巨斧轻松的把眼前的一切障碍斩的粉碎,然后再切下敌人的耳朵当作战利品,他们从没有什么战术和计谋,甚至鄙视那些智慧,对于他们来说,战斗的唯一方式就是如潮水般涌向敌人,然后从对手的尸体上踩过去。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血腥才是生存的理由,只有别人的尸体才是真正的美味。所以,在正面战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是他们的对手,即使是法兰西帝国最伟大的皇帝陛下的铁骑师团也要让他们三分。
但现在他们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牺牲,已经有超过两万的米诺托尔倒在了地上,被敌人和同伴踩的稀烂。或者可以说,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悍而坚韧的敌人,以至于每杀掉一个目标就要有七八倍于对方的损伤。和他们战斗的一群人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大而强壮。他们的体形各异,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袍,手里拿着同一样式的十字宽刃剑。在战斗中,他们显示了一种惊人的魄力,就算在被几柄巨斧同时砍中的时候也要斩掉一个敌人的头颅。
这些人似乎不懂什么是疼痛和恐惧,又或许是战斗已经让他们忘记的这些,他们被佣兵门分割成几个小块,被超过己方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人同时攻击,但在他们的眼中却看不到任何一点惊慌或犹豫,代之的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冷静,一种似乎把任何事都抛在脑后的冷静。在他们空洞的眼睛里,蕴含着一种好像可以抽走对手生命力的诡异的力量,当这样的眼睛盯住一个对手之后,那个人仿佛就变得停在那里等他们去杀,而他们也恰巧使用的是最有效的杀伤战法,没有任何花巧任何累赘,只是直接的或砍或刺的结果自己的对手。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但可以想象,如果他们真正的进入欧洲的纷争,也许人类的历史都会改写。
唯一可惜的事,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了,或者说,这场从黎明一直进行到现在的杀戮已经使他们所剩无几,在这将近一天的时间里,他们无休无止的守卫在城堡的旁边,用自己的身体在城堡的门口建起了一道血肉的护墙,可这样的努力仍然无法阻止已经疯狂的佣兵的前进脚步。终于,在天边的最后一道阳光即将消失的时候,最后一个穿着黑袍的人被三柄斧子钉在了城堡宏伟的木门上面,虽然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挣脱了斧子,并咬断了一个佣兵的喉咙,但毕竟,一切已经结束了。
这时,一个充满磁性的冷峻的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穿过渐渐安静的杀戮场:“太阳下山之前,杀死城堡里那个男人的人能得到一万个金币,把他的头完整的带到我面前来的能得到两万。”一万金币,这是一笔可以让任何一个乞丐或者穷光蛋变成上流社会老爷的巨大财富呀,这样的刺激也许正适合这些已经精疲力尽的佣兵们,一阵狂野的欢呼后,木门被撞破,佣兵们蜂拥闯入,沿着城堡里螺旋上升的的楼梯向城堡里每一个可以打开的门卷过去。
我们再来看看刚才那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一直站在花海边缘的男人。他身材虽然没有佣兵们那么高,却匀称有力的显出一种如山的威势。他穿着只有皇家骑士才有资格使用的亮银色定制盔甲,上面赫然刻着在法兰西乃至整个欧洲都可以算得上最显赫的骑士家族----达尔莰家的徽记:白玫瑰之记,而多达五朵的数量更显示着他已经是家族这一代的族长。但这样的地位却似乎和他的年龄并不协调,因为无论怎么看,他俊朗的棱角分明的面孔也都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除了他的脸色不知道因为什么泛出一种病态的潮红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那么的完美。历史上,能在这样的年纪成为达尔莰家族族长的就只有一个----“战神”米里安·杨·达尔莰伯爵。在人们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勇猛机智的战士,彬彬有礼的绅士,虔诚的教徒,皇帝陛下最忠实的奴仆,弱小者的保护神,聪颖的诗人,少女心中最完美的情人,男人心中最合适的朋友。
如果说有什么事使他的名誉蒙羞的话,那就只有一件,他的朋友----夜灵。其实夜灵这个人本身也不坏,而且还协助达尔莰取得了无数辉煌的战果,他就象是达尔莰战场上的影子,虽然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因为他是一个巫师。在无论什么时代,巫师总是一副神秘还有一点邪恶的样子,而且他们本来也喜欢离群独处。虽说夜灵一直生活在人群里,但他也因为某些神奇的力量而显得与众不同。可当这些巫师们的神迷力量越来越为大家所认识的时候,人们也就越来越恐惧,本来自古以来人们总是对他们不熟悉和掌握不了的东西充满恐惧、贪婪和毁灭欲。于是才有了这段著名的屠杀巫师和女巫的历史。而令人们欣慰的事,虽然夜灵是达尔莰最好的朋友,但伯爵阁下仍就以一种大义灭亲的勇气动用自己的大部分财产召集了全欧洲最臭名昭著但也最具战斗力的佣兵军团来执行皇帝陛下对夜灵和他的族人所判的死刑。在人们的印象中,这只佣兵部队的名声其实并不比巫师们好多少,与其出动受人尊敬的皇家骑士,倒不如让这两股邪恶的力量自相残杀来得好些。
当然,这件事对于达尔莰来说远没有这么简单。虽然各地的领主们在这次灭巫运动中均有不俗的成绩,但聪明人都知道,这里的水分实在太大了。而夜灵及他的族人却是一个历史悠久人所共知的著名巫师群落,如果真的完成了这样的成绩,那将得到皇帝陛下的极大奖赏。但这却不是主要的原因。达尔莰之所以下定决心不惜一切毁灭夜灵的另一个原因,是一个女人。一个被整个欧洲当作天使崇拜的女人,可惜这个女人却没有选择我们的战神,而喜欢上了那个其貌不扬,对人永远冷淡的巫师。在战神看来,这是多么荒谬和可笑的事情。他深爱那个女人,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给她幸福,而夜灵不行,但既然她这么坚持,战神只好成全他们,让他们死在一起。
所以现在的达尔莰大人实际上正在回味他的整个计划中最精彩的部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夜灵和他族人的实力,当夜晚到来的时候,他们会拥有在达尔莰看来甚至可以于神对抗的魔力。而在白天,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比一般人强壮一些、聪明一些而已。所以他首先和那位女士共进晚餐,然后,告诉她两件事:第一,在女人的食物中,他已经下了毒,这种毒只有夜灵可以解;第二,他马上就要带领欧洲最凶残的部队去扫平夜灵的家族,在那美丽的黑郁金香之海。他微笑着看到那女人冲出房间,夺了一匹其实他早已经准备在那里的在半路上就会倒地而死的马;然后,按计划,她将在黎明时见到夜灵。那正好是毒发的时候,恰好使她同时失去说话的能力。而这种毒药只有在夜灵有魔力的时候才能解得了。但黎明到来时,已经失去魔力的夜灵就只好看着那女人痛苦呻吟而无法有所作为。这时达而莰的部队却刚刚好到达,在夜灵族人的猝不及防下,相信消灭他们也不是一件难事了。虽然计划还是出了一点小岔子,那就是当他们到来时,夜灵的族人已经严阵以待了,但毕竟不管怎么强悍,这些人也绝对挡不住超过他们数量十倍以上的米诺们。所以虽然耽误了一点功夫,但总算在黑夜降临之前完成了攻坚,剩下的就好办了。
于是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女人。因为他不的不承认,在计谋方面,他实在比不上那个因为从小就喜欢夜灵却一直得不到回应而嫉妒成狂的女巫。这个女巫也是夜灵一族的,虽然她会魔法,但她却没有失去一点女人应该有的东西,反而比别的女人来的多得多。从小她就聪颖、活泼、乖巧、可爱,长大了更是名艳动人充满魅力。但遗憾的是,夜灵始终把她当作妹妹,从来没有理会过她的感情。本来我们的女巫想,也许年轻的他还沉湎于魔法,对女人不感兴趣吧。那么也好,至少我仍在他身边。但当那个所谓天使般的女人出现后,一切都变了。虽然夜灵从来没说过什么,但谁都知道他们在一起。而这是深陷于单恋痛苦中的女巫所绝对不能允许的。于是,在计划要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她掌握了夜灵家族的禁咒,但也因此开始疯狂起来。所以实际上,这次的整个计划都是她设计的。而之所以找到达尔莰,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和他都是那种如果得不到就毁掉的人。
想到这里,达尔莰不禁笑了起来,其实那个女巫的味道也不错,当然,我不能总被她控制,毕竟如果哪一天她不疯了,想替夜灵报仇,那也是相当麻烦的,最好是最近什么时候,找个机会也把她杀了,虽然有点困难,但相信还难不倒我。
就在达尔莰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充满凄厉和愤怒力量的叫声从城堡顶层的塔楼里把他拉回了现实:“杨~~~~~!!!”
这里我们暂时离开伯爵大人,去看看城堡发生的事情。
这座城堡虽然巨大,内部却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而且也和一般的城堡结构不同,一架旋梯居然从底层的大厅一直延伸向最高处,让人觉得这座城堡的内部像一座巨塔。当佣兵们终于卷上了城堡最高处的一座巨大的以一幅一人多高的黑郁金香浮雕装饰的门前的时候,他们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虽然城堡里琉璃吊灯和墙壁上的烛火把整个城堡照的亮如白昼,但这个门前的一片区域却骤然黑了起来。黑暗,一种彻头彻尾的纯净的黑暗,一种可以吞噬任何东西的黑暗。但停顿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毕竟佣兵们的勇气有那一万金币的支持,于是他们摘下了墙上的烛台,撞开了这扇黑郁金香之门。
门后的房间里其实也是灯火辉煌的,但还没来得及看房间的布置,佣兵们就发现在房间正中央有一片与房间的明亮格格不入的影子。从影子里,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坐着的轮廓,而在这个人的膝上好像有另一个人倒在他左臂弯里。忽然有一点像星光一样的东西从坐着的那人脸上滑落,落在他怀里那人的脸上,跌得粉碎,然后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影子里爆发出来:“杨!!!!”
随着这声吼叫,房间中心的影子猛然放大,把整个房间笼罩起来,冲到最里面的一名佣兵忽然看清了坐在椅子中的是一个身穿白色布袍的男人,而他怀里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在他还没来得及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忽然强光从那男人的背后暴射出来,那是两只巨大光的翅膀,一只象天使的羽翼,而另一只却象恶魔的肉翼。翅膀上的光线强的那个佣兵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忽然,他感觉自己象是在做后空翻,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整个房间都掉转了过来,自己的眼前又一片红色的血雾,透过血雾,他竟然看见里面还有几个他原本就挺熟悉的人的头在飞,接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头撞在地板上,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了那声怒吼,伯爵下意识的往城堡看去,一片黑色的光芒忽然从城堡的大门如怒涛般倾泻出来,瞬间冲垮了还没有进入城堡的佣兵的身体,淹没了整个郁金香海和里面的尸体,向他蔓延过来。也许是速度太快了吧,达尔莰还来不及移动脚步,而仅仅是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向后闪了一下。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仍是黑暗,一种可以吞没人灵魂的黑暗,一种没有任何生机的黑暗。达尔莰感觉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尽力的把自己的精神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抽里出来,于是他看见了那黑暗的来源。一对眼睛,一对他曾经熟悉的、喜欢的、嫉妒的眼睛,今天的这对眼睛,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冷静和淡然,血丝在本来就不多的白眼球上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甚至看不清原本的白色。在欧洲本就少见的纯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像两个黑洞似的要把一切都毁灭。这是夜灵的眼睛,如果说以前还可以从里面看到一些生命的反光的话,现在就只有无底洞般的黑色了。
看来我还是败了,达尔莰想,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会输呢?他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甚至没有那种啊啊的声音。惊恐中,他发现自己的离夜灵越来越远。达尔莰看到夜灵的右手伸到自己的喉咙下面,而他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控制着自己还听话的眼睛向下转。他的目光滑过了夜灵的身体,瞥到了地面上倒着的两条套着盔甲的腿。那是件亮银色的定制盔甲,上面还刻着白玫瑰的图案。
达尔莰这才意识到一种从咽喉传来的锥心的疼痛,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只剩下这颗头了。他惊恐的张大嘴巴,却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种崩溃的感觉侵袭着他的每一个脑细胞,但他还居然清醒的知道,自己活着。他把目光又回到夜灵的脸上,不相信得看着那张脸上的冷然,和那在嘴角边仿佛凝固了的微笑,一个有些沙哑的又远的像从地狱来的声音从夜灵微张的嘴里飘了出来:“你真可怜。”达尔莰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感到一股压力从自己的下巴出传来,他可以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头被夜灵一点一点的捏得粉碎。
夜灵看着自己的右手上,他曾经的朋友的残骸,慢慢的滑落到地面上,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充满血腥气的夜风里。他低着头,似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然后,一点黑色的影子从他脚下蔓延开来,在这片影子里的黑郁金香于是慢慢的升到了空中,就那么飘浮着;而所有的尸体却慢慢的溶化在影子里,消失在地面下。接着,天空中的花瓣,就那么不顾风的存在似的围绕着城堡盘旋起来,沿着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冲刷着城堡上的血迹。
花的飓风就这么一直吹到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城堡被洗刷的不留一丝红色,地面上的尸体也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花瓣的碎片渐渐落下,地面上重又冒出成千上万的黑郁金香,也许是因为尸体的滋养,每一朵都显得那么鲜亮而娇艳。夜灵已经不在他站的地方了,或者说他也随着尸体一起消失了。不知何时,城堡原本洞开的大门重又关了起来,一切重归寂静。或者说,只剩下黑郁金香在第一缕晨曦中,摇曳的沙沙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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