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好,我喜欢你的聪明善解人意,也喜欢你做人的方式和原则。我帮助你的确是为了获得你的帮助。大和民族和你们中国人不同之处就在这里,白朗宁先生,你算正宗中国人吧?你们常常虚伪地做出一副帮助别人不求回报的样子,而我们恰恰相反,”老人的神态骄傲而坦然,坦然而自信:“你的确可以再考虑一下,也当然可以拒绝,我等着你。”
白朗宁回到二楼他那间中国式的起居室,准备休息一下。
他累了,而心理上的疲惫远远超过生理上。今天上午到现在的变化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吉川老人的名字、莫名其妙的命案、敏惠正雄的步步紧逼,都像一个球技低劣的选手面对不断击来的凶猛发球,令白朗宁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他迫切的地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以便做出最准确最有力的反击。他需要放松一下自己,需要时间和休息。
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这以上很多事情的变化就像一个专门抬杠的尖嘴女人,常常令你不能如愿。生活又像一个巨大的车轮,在你刚刚滑下一个意外的陡坡本以为有一个希望的缓冲时,等待你的却是又一个更大的倾斜,令你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巨大的惯性一下控制住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又一个更惊人的变化在等着他。
他刚刚走进卧室,就在枕头上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有一行字: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都是敏惠正雄的策划。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既没有说原因,也没有提供任何证据。字一看就是用左手写的,歪歪斜斜,根本没留下任何可以追查和猜测的线索。
白朗宁震惊了!
做为一个优秀枪手的良好素质又马上使他冷静下来,他的脑袋又像一台永不知疲倦的马达,又开始剧烈地运转。他别无选择。
——生活就像一条冷酷无情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在每个人背上,逼迫他们咬着牙努力支撑着走下去,不仅不能停下来休息,甚至连稍微放慢一点脚步也不可能。
白朗宁阴沉着脸,慢慢的掏出打火机,蓝蓝的火苗轻灵地跳动,仿佛就像是一个会舞蹈的精灵,愉快而略带讥讽地摆着头,嘲笑着世上忙忙碌碌不知为何的人们。
白朗宁握住小纸条伸向火焰的手忽然停住,他改变了主意,熄灭了打火机,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钱夹,很小心的把纸条放在最里面。
难道这纸条说的是真的?
敏惠正雄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因为这样就可以完全地把自己控制在他手中,让自己别无选择地为他去卖命。对这一点白朗宁并不感到愤慨,他生活的那个圈子,早已使他深刻地了解了人性的丑陋。一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当然可以不择手段地做任何事的,特别是能够爬到高处、拥有巨大权力的人,更是把这种事当成吃饭拉屎一样普通而轻松。
但是白朗宁却一点不能感到轻松。他当然不怕也不在乎为敏惠正雄去卖命,杀几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比脱一个女人的裤子更困难,而且那些流氓在白朗宁眼中看来,本就是一群人人都可以理直气壮痛击的疯狗。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一件足以让他震惊甚至有几分恐惧的事。
如果今天上午的一切真是敏惠正雄设下的圈套,那他怎么又知道用“冈山吉川”这个名字来诱惑自己中伏呢?莫非自己昨晚不慎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莫非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底细?这却是白朗宁绝对不敢相信也不愿承认的。
白朗宁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和不情愿,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
如果这样,敏惠正雄很可能就与七年前那场血案有关,甚至,甚至他也很可能是围攻养父的凶手之一。
想到这里白朗宁不禁又是冷汗淋淋,他只觉得后背仿佛都已湿透,衬衣就像女人的舌头一样又滑又湿又粘又腻,让人说不出的厌恶和不爽,而这宽敞通风的屋子,也仿佛忽然变得像兽笼一样狭小而压抑,他忍不住狐疑地四周仔细打量,仿佛在这屋子的四角不知的地方,隐藏着许多双残忍而冷诮窥视的眼睛。
不可能!
白朗宁又断然否定自己,敏惠正雄不可能是杀害养父的仇人。不仅因为养父临死前留下来的几个名字中没有他,而且敏惠正雄如果是,在知道自己与吉川老人的关系后就一定要用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来消灭自己,而不仅仅是套住自己的手脚。
可是,当真又不可能吗?
白朗宁苦笑着沉思,,一连串惊人的变化已经动摇了他的自信,这些变化本就像一个脾气最怪的老处女,令任何男人都感到难以把握和捉摸,束手无策。
白朗宁换了一个问题又想:那么这张小纸条又是谁给自己的呢?
当然不会是外面的人,这种推测的正确性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敏惠正雄这间别墅虽然不是处女的深闺却也不像是婊子的床,是可以任人来去的,白朗宁可以肯定至少有四十个以上的枪手,或明或暗地布置在别墅的要害之处。而且从这张纸条用左手写这一点来看,写的人不敢暴露自己的笔迹,也说明他是别墅中的人,别人熟悉他的笔迹。
那又可能是别墅中哪个人呢?
白朗宁慢慢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日本的“海莱特”牌香烟有一种清爽冷洌的刺激味道,令他精神一振。
凭他粗初的印象知道,能够在别墅中自由出入的人并不多。敏惠正雄、夏子、马尔科和那个中年管家,还有几个刚才看见的他并不敢确定是医生、律师还是公司里高级职员的人,因为他们的身高长相和打扮都差不多,对敏惠正雄的神情都一样恭敬谀媚。
白朗宁把每个人都翻来复去地想了想,他实在想不出哪个人有这种可能。他知道他这时的头,甚至比遇见了一个多嘴的女人时还大,他简直有点措手无策的茫然了。
幸好这时他还可以做一件事,这件事当然就是苦笑。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苦笑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一个聪明的人在遇到想不通的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当然就是不去想了。白朗宁算是一个聪明的人。
他虽然头痛如裂、思乱如麻,但他毕竟还是白朗宁,一个优秀的枪手,枪神白朗宁。
他凭着一个优秀枪手的直觉,迅速做出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决定。他做出这个决定时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而是完全凭着一种动物般的本能反应,就像在猎人布下的迷阵面前,一只最好的猛兽常常能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机智,躲开面前的陷阱。
而以后的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如果不能说是最好的,却也绝对不能算是最坏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做出了这个果断的判断,这至少比在一大堆疑难问题面前苦苦思索要有效得多,管用得多。
——一个人有时凭着直觉做了再说,常常比想通了再做有用得多。因为你也许永远都可能想不通。这就像用一千种方法来论证新娘子是否丑陋,还不如冒然地揭去她的盖头来直接得多。
白朗宁凝望着花园中在阳光下如舞女般艳丽的花朵,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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