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名震江湖的龙山七义一残一死，元气大伤，悲壮之极。众人伏在秦达的尸身上放声大哭，都是极度伤心。山村之中，极是凄切。
围观的乡下人都是少见世面之人，这会儿见断臂的断臂，求死的求死，又是惊讶又是惶恐，先前还人声鼓噪，现下都不敢作声。张无病看见他们伤心，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悲凉。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有的人宁愿自残身体，宁愿自了余生，也不愿意接受医生的医治呢？难道真像那老伯所说自己已经踏入了江湖，被这千丝万缕的江湖规矩所牵制了吗？可是，江湖，江湖在哪里？规矩，那又是什么样的规矩啊？
他不知道，自己救了童白旗，又接受了童白旗的神羽令。在他们眼里，便如童白旗的嫡系门人一样，彼此不共戴天，巴不得诛之而后快，又怎能接受他的恩惠呢？
苏盈儿疾步上前，在秦达的尸身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道：“秦五爷，你的死小女子十分抱歉，望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杨随风骂道：“走开！人都死了，不用假惺惺、假慈悲的。”屠狗翁强忍悲痛，把神羽令抛给张无病，道：“张大夫，这东西你好生收好，不要掉了，今后它将是你的陪葬之品。”语气十分平和，却充满杀机！
张无病茫然接过令牌，不知所措。苏盈儿欲言又止。屠狗翁道：“苏姑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龙山八义虽然薄有侠名，但决非沽名钓誉之辈。姑娘如一意孤行，袒护这小子，休怪我们不客气，要欺负小辈了！”众人全部站起，朝这边走来。众村民被他们气势所慑，竟纷纷让出一条小道来。
苏盈儿心如电转，忽然淡然一笑，道：“各位如依江湖规矩报仇，小女子本不该干涉。可今天几位大名鼎鼎的侠士，围困一名手无寸铁的无名小子，未免贻笑大方，有shi身份。”
杨随风道：“他用什么武器，悉随尊便。我们赤手空拳，也是无妨。”
苏盈儿哈哈一笑，道：“各位可是当今大侠，武功盖世，连一向称霸武林的天山神鹰童白旗也栽倒在各位手上。对负这么一个小子，哪里还用什么武器，只需一根指头，便教他小命归西！”
屠狗翁道：“不错，可惜张大夫不会武功。我们无论如何也有胜之不武的嫌疑。”苏盈儿连忙接口，道：“如果他会武功呢？”屠狗翁略一迟疑，道：“管他天王老子，跳梁小丑，我也与他堂堂正正，一决高下，各安生死！”
“好！”苏盈儿赞道，“果然是真英雄、真豪杰！小女子有一法，既可使各位依江湖规矩报仇，又不损各位的侠义之名。”
杨随风走到屠狗翁面前低声道：“二哥，这女子来历不明，诡计多端，小心上当。”屠狗翁摇摇头，道：“如果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宁愿一试。兄仇弟恨固然非报不可，可我们龙山八义的名声也不可不顾。老大和五弟的名声来之不易，便是我们这些活人不惜声明，也得顾及九泉之下的兄弟的颜面啊！日后传出江湖，说龙山八义持强欺弱，如何对得起大哥和五弟？”杨随风遽然一惊，拱手道：“二哥教训的是。”
屠狗翁道：“苏姑娘，你且说来听听。”
苏盈儿道：“我的办法是让我带这小子，禀告师门，教他高超的武功。五年之后，定当带他来与各位一决雌雄。到时候，他如果输了，各位要杀要剐，本姑娘便不在管了。”
杨随风“嘿嘿”冷笑，道：“姑娘一句话，便教我们兄弟消耗五年光阴，也太划算了。”苏盈儿脸色一变，道：“我是顾及各位在江湖中的好名声，才出主意帮忙。你倒当我是计算你们了？”
杨随风脸微微一热。柳心如见丈夫有些窘迫，便道：“五年之后，他如果逃之夭夭，天大地大，我们上哪里去找？或者一命呜呼不来赴约，岂不叫我们空恨五年？”苏盈儿道：“各位放心，苏盈儿虽然人微言轻，但也恪守信用。五年之后，他如果不来赴约，各位只管取小女项上人头好了！”她神色庄重，信誓旦旦，教人不得不信。
屠狗翁道：“龙山弟兄要找一个人，不管是瀚海雪山，还是汪洋荒岛，也找得出来。只是不知姑娘有没有本事在五年之内，把这小子调教成为一名上乘高手。倘若只学得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倒不如现在一刀杀之，省他担惊受怕五载春秋！”
苏盈儿微微一笑，道：“前辈是想考究小女子了。”
屠狗翁道：“不错，老头儿如果现在答应你，兄弟们敬我，口中虽然不说，但心里想必不忿。你如果有本事在我们八妹和六弟之外的四人中任意一人走下一百招，今日之事便就依你。如果姑娘接不下，就请走吧。”杨随风补上一句：“。我看姑娘顶多也就和内子打个平手，可内子武功最弱却是人所共知。（指着张无病）此子非学武之才，姑娘便是倾囊相受，也无法使他成大器。又何苦浪费五年光阴呢？”
他见二哥有答应之意，便想动之以情，希望苏盈儿知难而退。岂知，苏盈儿却冷冷地道：“小女子学艺未精，但家学渊源深厚。莫说五年，便是只有三年，虽不至于无敌于天下，打败各位，却是绰绰有余。”众人一向争强好胜，从不服人的性格，可是闻名江湖，虽明知苏盈儿所行的是激将计，也不禁勃然大怒，纷纷主动请战。
苏盈儿心想：“屠狗翁我是打不过的。杨随风剑法狠辣，暗器功夫一流，远非其妻可比，我在他手下恐怕讨不了便宜。萧七虎曾经独杀七虎，掌法之劲，是我所不能敌的。唯有猪大富身材肥大，武功虽高，但行动必然笨拙，我可以倚仗轻功闪扑腾挪，或许能挨过一百招。”当下说道：“小女子请‘天蓬将军’猪三爷赐教！”
猪大富笑道：“姑娘想必认为老猪又肥又粗，想以轻功取巧了。”苏盈儿一怔，不想此人肥头大耳，心思却是慎密，一下就猜破自己的心思。现在只好硬拼了，叫道：“看见！”一剑快速刺其眉心。
猪大富掏出腰间的紫烟小锄，挥袖一拨，一股劲风便将苏盈儿的长剑荡开，道：“你这是太乙门的‘两仪剑法’！”苏盈儿见他轻轻一挥衣袖，就拨开自己的剑，方知此人内功委实深厚。不敢怠慢，“唰唰唰”三剑，如密箭射去。猪大富叫道：“咦？这一招可是武当派的‘云麾三舞’！”苏盈儿一连换了几招不同的剑法，猪大富都一一叫出。原来，猪大富刚才见她和柳心如比剑，剑法套路繁多，似乎有意隐瞒本门的真正武功，这下故意忍让想逼她使出真正的功夫来。
霎时之间，掌影剑光连成一片，人如惊鸿掠影，猪大富如大山一般的身躯已如影随形，将苏盈儿死死盯住。猪大富连连大叫：“奇了，奇了。这是青城派独臂道人的剑法，哦，这一招又是行意门的迷踪剑法。哦？又来华山剑法！姑娘你再不使出看家本领，别怪老猪无情！”
一会儿，连柳心如也大叫：“这一招，是我的‘回风拂柳剑’！”
苏盈儿暗暗叫苦，长剑被猪大富的长袖短锄打得东歪西斜，剑法凌乱，无从施展。她的确是有意隐瞒本门武功，因而使了多招别派的高招，不料被他一一识破，反而施加更大的压力。而且，猪大富虽然肥大，但动作绝无迟缓之像，腾挪闪避，恰到好处，剑尖往往在他的身体一寸左右的地方刺空，苏盈儿此刻方知道自己走漏了眼。
表面上，苏盈儿在攻，猪大富在守，但苏盈儿知道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赢自己，迟迟不胜，只为想知道自己的师承而已。而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很快就要被识穿身份了。情急智生，哭声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技不如人，愧对先人，不如一死了之！”横剑在项，意欲自刎。
“使不得。”猪大富见她要自寻短见，急忙出手相救，一把抓住她拿剑的右手。谁知，就在此时，苏盈儿身形疾旋，左手拿过剑，从最好最恰当的位置一剑刺向猪大富！
“天山飞鹰剑法！”
在场众人同时叫出声来，猪大富的处境已是十分凶险。但猪大富何许人也？猛可里一提真气，身子飞快向后腾空倒退。饶是这样，苏盈儿这又快又狠的一剑还是“噗”的一声刺在猪大富身上。虽然不曾受什么伤，但高手相争，点到即止，方为大度，猪大富这一下无疑算是输了。
杨随风拔剑出来，质问：“童老魔是你什么人？你怎么会天山飞鹰剑法？”苏盈儿收剑住手，道：“我从来都不认识童白旗，童白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会一两招天山飞鹰剑法又有什么奇怪？我说过，我家学渊源深厚，各家各派的剑术我都会一两招。便是你杨七郎的神妙剑法，我也会几招。”说罢，舞动长剑，使了几招杨随风的剑法，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武林中人对师门看得甚重，欺师灭祖之事实为大忌，苏盈儿一口否认使人不能怀疑。众人虽对她怀疑她的来历，也不再疑她是童白旗什么人，事关童白旗何等傲慢的人，他的传人岂敢隐瞒师门？
柳心如道：“你使诈暗算，胜之不武。”
猪大富哈哈笑道：“苏姑娘斗智不斗勇，老猪输了，只是到底没能试出姑娘的本事。”原来这猪大富面恶心慈，心地却是最好不过，刚才救人心切才中了苏盈儿的道儿。苏盈儿见他为人豁达，对于输赢也毫不在意，也是佩服。
屠狗翁看了张无病一眼，道：“天意如此，张大夫你好好跟苏姑娘学习武功，五年之后，老头子等你来取性命。”言罢，抱起秦达的尸体，召唤神鼻。萧七虎扶着王保，正欲一起离去。
张无病摇摇头，道：“不用等了，今日的张无病只会医病救人，五年后也只会这些。你们要杀尽管动手，我为什么要等你们五年？我是绝对不会学苏姑娘的武功的，也不会去学其他人的武功。现在不会，以后不会，永远都不会。”
众人回头，萧七虎怒道：“你当我们当真不会杀你吗？”声若虎吼，直欲扑上来。苏盈儿大急，怎能见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叫道：“呆子，不知好歹！”撮指一啸，只见一匹快马从西边的草棚里急奔出来。
苏盈儿向张无病腰间一提一抛，张无病一声大叫，被抛在马背上。苏盈儿举剑在马屁股上一砍，那马负痛，疯了也似放开四蹄追风逐电而去。
众乡亲呼天抢地，乱成一团。等有人想去追张无病回来的时候，却远远只见尘土飞扬，那马的只剩下豆般大的一个小点。
二〇〇四年二月十二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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