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侨这种事，卫凌风和雨鹰号的船员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可以说每隔几年就会碰上一回。随着时间的发展，和天琴人有贸易往来的国家越来越多，原本偏安一隅的天琴人也慢慢走向广袤的宇宙。可是并不是所有国家都像国内那样太平无事——有的星球的文明还处于刚刚起步萌芽的部落阶段，每当有冲突爆发，首先倒霉的就是像天琴人这样远道而来的外星商人，而天琴政府又迫于国际压力不能明目张胆地把军队直接派过去保护自己的侨民——政府和军队不方便操作的事情，只能交给像瞬风快递这样的民间运输公司来完成，运输公司的老板们也乐得卖政府顺水人情。
毕竟，没有人和钱过不去。
不过相对地，每一次撤侨行动都伴随着风险：萨瓦人的军队，流浪在宇宙中的海盗，还有明目张胆拦路抢劫的哈西姆人。本着“打不过你我就跑”的原则，天琴人在飞船的速度上目前还无人可比。
这次撤侨行动也一样，天琴的运输行业协会专门研究了飞行路线，甚至连沿途出没的各种势力乃至宇宙海盗都打点好了，唯一头疼的就是天琴通道位于苏梅埃的出口被萨瓦人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最后还是天琴共和国的参谋总部支招——借由斯瓦克的通道抵达塞因星系，塞因距离苏梅埃的飞行时间只有37小时。
自从塞因人被灭国之后，这条宇宙通道就很少有飞船走了，作为天琴的邻国和盟友，经过斯瓦克的路线也是相当安全的。不过当沐兰星急火燎赶到参谋总部的时候雨鹰号已经跟着大部队出发，飞船马上就要进入通道。
“你小子不已经停飞了吗？”沐兰拍着通讯控制台直嚷嚷着，“你们老板是不是不想要营业执照了！”
“鸿鹰号没有到位，我只能去替他们。”
沐兰还在嚷嚷，卫凌风向伊恩使了个眼色：把音量调到最小。
“我说舰长，她要你掉头回去干什么。”伊恩问。
“体检。”说罢，卫凌风看着眼前的飞船数据，旗舰猛龙号的实时量子通讯传达至各个飞船的指挥台上。
“距离通道入口还剩15分钟，各个舰船准备。”
“明白。”
卫凌风回忆起自己刚刚从技校毕业的时候，上舰实习就是在猛龙号上，从最基础的通讯员做起，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地成长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舰长；在猛龙号上实习不到一个月他就碰上了一次撤侨行动，虽然被宇宙海盗追在后面很紧张，但还是有惊无险地飞进了国境线。
在猛龙号的带领下，这支由民用飞船组成的舰队浩浩荡荡地驶入位于斯瓦克联邦共和国的通道入口，40分钟后驶出，在塞因边境集结，然后飞向苏梅埃星团。虽然不知道萨瓦人为什么封锁了苏梅埃通道，但当舰队飞至苏梅埃附近，旗舰的信号发送至各个飞船的时候，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庞大的，体积犹如巨恒星的金属军事要塞，正缓缓地驶向苏梅埃红色的双星系，周围伴随着数不清的战舰，天琴人的民用飞船舰队在它们面前犹如小蚂蚁。
“是萨瓦人第四战区的主力舰队……”耳机里传来猛龙号舰长的声音，“所有飞船注意，最大速度前进，保证撤侨工作尽快完成！”
与此同时，萨瓦第四战区舰队出现在苏梅埃的消息及时传送至天琴参谋总部的信息中心，看着屏幕上的巨型要塞，沐兰再次联系上了雨鹰号的通讯台。
“卫凌风，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非扒了你的皮！”
“大姐，舰长好好的，您生什么气啊……”伊恩估摸着卫凌风根本不想和这老女人通话，把信号转到了自己这边，“我们是和大家一起行动的，安全得很。”
“这样。”沐兰叹了一口气，“你们飞船的实时数据，必须同步到我这里，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
所有飞船几乎全部加大发动机输出功率，比预定时间提前半小时抵达各自的预定地点。雨鹰号和另外几艘飞船负责的地区是红石圈外围的太空港，天琴的一个建设公司刚刚承包了空港的维修业务，前期的评估测量还未结束就不得不撤走。在红石圈上的南方矿业公司的一部分机械也先期撤离到了太空港，因为整个空港本来就处于炸毁瘫痪状态，一时间显得乱糟糟的，来自各个星球的人们挤在几个供氧有限的房间里，眼巴巴等待自己国家的飞船过来营救。
天琴的舰队是第一个抵达的。
“妈的，总算能回家了。”
看着窗外银灰色飞船的身影渐渐靠近，商务参赞沈绯不由得大松一口气，这些天来他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大使馆的全体人员刚刚撤离，一颗云爆弹就炸了下去，方圆一公里内的一切东西都被炸成了渣。他想起了冲突爆发的前几天，一个当地部族首领找他嚷嚷着要送给他什么东西，现在看来，此人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因为舰队的到来，房间里的人多少有些情绪激动，还有人在打架……沈绯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通讯器发来的通知——每个天琴人的个人通讯终端都和公民ID芯片所绑定，前来撤侨的商船很容易就确定了他们的位置还有人员数量。
“你看，连快递公司的广告都发来了。”杨扬打着哈欠挥舞着自己的通讯终端，“真是一群奸商。”
“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啊。”
沈绯看着终端上的时间，这时他想起正在不断逼近苏梅埃的萨瓦人——有消息说他们根本不是来调节部族武装冲突，而是来强行占领——看来，形式已经紧迫到让这些宇宙中速度最快的飞船快马加鞭加速前进的地步。伴随一阵嚷嚷，沈绯抬起头，看到的是一队人高马大的斯瓦克人走了进来——斯瓦克的秃鹫安保公司，由退伍老兵组成。
“让开让开！”
“为什么不带我们走！”
“萨瓦人的舰队就在附近！我们死定了！”
闹也没用，手无寸铁的人民群众面对肉山一般的斯瓦克退伍老兵只有认栽的份儿。在其他星球人民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沈绯戴好氧气头盔，和本国同胞们开始向斯瓦克人开辟出的通道挤。
“快点快点，抓紧时间！”
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人一把抓住了沈绯的胳膊。回头一看，是个身材矮小，又黑又瘦的少年。
“你谁啊？”沈绯焦急地皱紧眉头。
“我父亲让我把这个给你。”少年不由分说地将一个金属盒子往沈绯手中一塞，“萨瓦人原本保证不占领这里，可是他们食言了！”
“你给我也没用啊！”沈绯急得直嚷嚷，“我就是国家最高领导人也帮不了你们！”
“父亲说了，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那些硅基人好受！”
说罢，少年转身，瘦小的身影泥鳅一般钻进人堆里不见了，这时本来挤到前面的杨扬返回来拽着沈绯往前走，沈绯一边走一边将盒子打开了。
“这是——”
沈绯一眼就认出了盒子中间躺着的透明晶体。
“老天！他把这个给你干什么！”杨扬的脑袋也凑了过来，“他们为什么不拿这个对付萨瓦人！”
“谁知道！”
说罢，沈绯抓起盒子里的晶片，正巧他和杨扬走到了登机通道——一大半都被炸掉了，撤离的人们只能沿着一根残存的管道，在无重力的情况下慢慢向飞船停靠的方向摸索。置身于漆黑的宇宙太空，沈绯能清晰地看到头顶一个明晃晃的亮点：萨瓦人的军队，他们就要靠近了。
没有多想，沈绯一挥手，让那枚晶片飞入深色的宇宙——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它会成为一块太空垃圾，和它的同类一起相安无事地在无边的宇宙中流浪……松了一口气，沈绯继续向前，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飞船。
“原来是你们啊。”
刚踏入飞船驾驶室，沈绯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雨鹰号的外籍员工，爱因人伊恩，他手里正拿着平板电脑核对登船人员和设备的信息。撤到雨鹰号上的天琴人不多，连沈绯和杨扬在内总共六个人——另外三个是矿业公司的员工，一个斯瓦克保安。飞船的仓库被矿石和机械全部占据，为了节省电力舰长卫凌风干脆连整个飞船的供氧都掐了，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飞船驾驶室。
从猛龙号传来命令：所有飞船，启航。
没有片刻耽搁，天琴人的撤侨舰队在同一时间开启发动机，起飞，将残破的太空港甩在身后。再过37小时就可以抵达塞因边境，然后经由通道，返回斯瓦克。
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在一瞬间放松，阵阵困意袭向沈绯心头，杨扬倒是还有精神，有一句没一句地爱因人拌着嘴——这两个星球的人素来就是冤家。
“你们两个也不休息一下。”沈绯被吵吵得脑袋痛。
“嫌吵就把频道关了。”耳机里传来卫凌风冷冰冰的话音。
“我说你能不能把中央供氧系统开了？”总是带着宇航头盔，沈绯多少感觉有些不习惯，虽然也是由轻巧坚固的合成材料制成，“真是奸商，为了那一丁点的电抠门到这种程度。”
“不止是我们，所有飞船的供氧全都关了。”卫凌风只顾看着面前全息图表上的数据，“能省一点是一点，我们还没有离开萨瓦人的追击范围。”
切，反正追不上我们。沈绯愤愤地想，这时他又想到那枚被他扔出去的晶片，萨瓦人能量武器的启动核心——核心中本来就包含巨大的能量，只要一丁点儿的碰撞，就会……
真不知道这帮土著是怎么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搞到手的。
想到这里沈绯再次打开金属盒子，在盒子的最下层发现了几枚芯片，出于职业上的敏感他偷偷地将其中一块芯片塞进了自己的终端。雨鹰号的人在各司其职，其他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吃东西，没人注意到他。
“这是——”
个人通讯终端的屏幕上显示出一大片二维码——数据被加密了，终端里的程序还不足以解析如此复杂的加密系统。沈绯也没有多犹豫，立刻将数据打包，通过量子网络上传至国家信息系统中心。
国家信息系统中心相当于数个庞大的数据库，由数十台超级电脑联网组成，总部位于尚都几百米深的地下，从全体国民的个人信息到国际贸易文件……涵盖广泛几乎无所不包，整个国家机器的日常运转也依赖于它。作为外交官沈绯有一项特殊的权限，那就是可以将紧急情况在第一时间内通过信息中心上报给国家最高领导层。也就几乎在同时，相同的内容传送至参谋总部的情报中心，沐兰还没走人，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它。
“这是——”
“哈西姆人和萨瓦人的军火买卖合同。”超级计算机很快就将加密过的内容解析出来，乔恩一页页翻看着，“还真不少呢。”
“连登陆要塞都卖，哈西姆人这也太无耻了吧。”罗漾在屏幕的另一边嚷嚷，“这回萨瓦人想收拾谁？苏梅埃那两个破星球他们怎么能看上眼。”
“有人买就有人卖，两相情愿。”
“我说……”看着不断上传至信息中心的数据，绍薇打断了他们两个的话，“那个外交官现在在哪艘飞船上了？”
“雨鹰号。”
“我靠……”
绍薇抽抽嘴角没有继续说话，沐兰痛苦地扶起额头：
“好吧……只要他们能平安归来……”
就在沐兰说这句话的同时，指挥控制大厅里传出一阵警报，大厅中央三维实时动态全息图上的雨鹰号变成了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小点：
“雨鹰号的通讯中断！”
沐兰不由得惊叫一声：“这怎么可能！”
“飞船上有内鬼。”乔恩手一挥，打开了数据上传进度表，“沈绯那边的量子数据链没有断，中断的只是通讯台上的数据。”
就算是这样也已经很不妙了，参谋总部的信息中心无法实时同步雨鹰号的状态，飞船飞到了哪里，发动机的各项参数……想到这里沐兰打开了自己的通讯终端。
“靠，这小子居然把通讯终端关了！”
“还有其他办法没有？”绍薇问。
“凌风身上的传感器，他不喜欢，于是改成了腕式。”沐兰打开程序界面，“只能发送语音。”
另一边，乔恩通过沈绯的终端，告诉他飞船上有内鬼的事，沈绯把信息告诉了自己的保镖；杨扬已经猜到了是谁，可是眼下的情况……
“我们被宇宙海盗盯上了。”
看着沈绯发过来的这一行文字，乔恩一拳头捶在了屏幕上。
“前方出现大批战舰！是宇宙海盗！”
“不是已经给过他们钱了么？”
“请求护航！请求护航！”
公共频道里，各种声音乱作一团糟，看着终端屏幕上的那一行字，沈绯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海盗打过来了，飞船上有内鬼，本来同步至参谋总部的实时数据被切断，还有几块芯片的数据没有传输完……
“拜托，快一点……”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流传在外交圈子里的传说：间谍、鼹鼠、有的甚至潜伏几十年都没有暴露，最普通的清洁工甚至是控制情报网的巨头……这种事情居然被他给赶上了。他看了一眼雨鹰号上的船员们，显然已经进入精神高度紧张状态，紧盯着各自面前的全息界面。
到底哪个才是内鬼……
“他们攻击了！散开！”
旗舰一声令下，所有飞船同一时间做出回避动作，各种颜色的激光炮划破漆黑宇宙的宁静。
“所有飞船注意！目标仍是通道入口！他们的飞船进不了通道！”
“明白！”
随着猛龙号一声令下，舰队在一瞬间散开，犹如漫天飞舞的烟花，拖着长长的蓝光轨迹。雨鹰号仿佛在雨点一般的激光炮中灵活穿梭，看着面前的雷达全息图，梅子突然大叫一声：
“舰长！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在上传什么？”沈绯的小动作可没逃过卫凌风的眼睛。
“哈西姆人和萨瓦人的军火买卖合同……”沈绯结结巴巴地说，突然间幡然醒悟，“靠！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
“好吧……上次是我们，这回轮到了你。”莫格斯长叹一声，捶着控制台，“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这又不是我的错！是别人硬塞给我的！”沈绯炸毛一般嚷嚷，他感觉所有人怨念的目光都在指向自己，“再说这件事事关国家安全！”
“甩掉他们，目标还是通道入口。”卫凌风没有继续和他纠缠，雨鹰号距离通道入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在它的身后，数十只飞船穷追不舍。
“数量太多了！甩不掉！”
“发送求救信号。”
雷达实时全息图已经传送至指挥台，看着身前身后海盗船的架势，卫凌风的手心不由得渗出冷汗——
碰上对手了。
飞船编组飞行，逐队追击，拦截……这完全是军队的手笔。沈绯和杨扬所站的位置同样也能看到全息图，面对目前的紧急状况，两个人更像是进了地狱——
海盗们这是想杀人灭口……
不知为何沈绯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大草原上的狼群，面对羊群的时候往往将其驱散，把最弱的那一只找出来……他们现在就是那只被盯上的羊，而且在激光炮的驱赶之下正在离出口越来越远。
作为舰长的卫凌风当然明白这一点。
求救信号已经发出，可是其他飞船没有任何反应——就算是前来营救，也会因为没有武器而被击毁。天琴人的飞船唯一的优势就是速度快，可是在众多海盗船的围追堵截之下，跑得再快也是猎物的份儿。
“梅子，星图！”
领航员立刻打开星图，将其传送至指挥控制台。
“往塞因的方向飞。”
“什么？！”沈绯大叫一声。
雨鹰号的船员们没有说话，按照舰长的指示操纵飞船，在枪林弹雨的缝隙间向附近的行星飞去。至于沈绯和其他乘客——很抱歉，舰长根本没有考虑他们的感受，更没有任何解释。
短短几分钟之后，一个灰褐色的行星出现在雨鹰号面前，海盗船紧随其后，似乎不把它击毁就不会罢休。雨鹰号直冲着星球而去，舰长卫凌风一声令下：
“关闭AI”
“什么？！”这回，船员们一起惊叫起来。
“关闭AI，全船进入手动飞行控制，我来操控。”
没有人质疑舰长的判断，飞船AI关闭。
“缓冲电磁场系统降为0.5级，所有人把腰部挂钩挂在安全扶手上。”
“干什么？”
沈绯还在犹豫，杨扬铛地一声把挂钩挂在了扶手上。
“按他说的做！”
也就在沈绯刚刚挂好挂钩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突然浮了起来——缓冲磁场抵消了飞船高速运行的加速度，相当于飞船内部的一层气垫缓冲层，而卫凌风为了把用于循环系统的电力全部供给飞船发动机，居然冒险将缓冲降至最低！
你小子在玩命啊……
“别想追上我们……”
卫凌风喃喃自语着，一边躲避激光一边用手动控制着飞船，将其调整至一个合适的角度，飞船底部紧贴着行星大气层急速滑行，嘭地一声，居然又高高地弹了出去！
减速！
身后紧追不舍的海盗船被他这一手弄了个猝不急防，有的一头扎进了行星大气层，再也没有上来。减速的雨鹰号受到星球的重力影响开始下落，加速，卫凌风调整着飞船角度，雨鹰号在大气层上擦出长长的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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