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悉尼最高的餐厅。
从巨大的玻璃窗往下望去,情人湾就像一块美丽迷人的海贝静静地躺在钢筋水泥的珊瑚丛中。
还未入夜,情人湾边五彩斑斓的彩灯已经迫不及待此起彼伏地闪烁着,仿佛一颗颗璀璨的明珠。
不是为了吃饭而来这里的,为了喝酒。
徐中喝的还是VB生啤,我依旧是苏格兰威士忌。
“你还是老样子。”徐中望着我。
“你却变了很多。”
徐中嘴角闪过一丝浅浅的微笑。
“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徐中喝了一大口啤酒,白色的啤酒沫绕在嘴边宛如一圈白须。
他拿起餐巾抹了抹嘴,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初恋时的情人?”
“嘿嘿。”我笑,“那时我才10岁,应该叫暗恋情人才对。”
“不管怎么样,初恋总是最美好的,你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尤其是初恋时的感觉,尽管很多东西已经时过境迁。”徐中扫了我一眼,转头望向窗外。
我不说话。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怎么会突然讲起了初恋?他的初恋什么时候的事?是谁?
“这几个月来,你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我低头望着面前的桌子问,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的举动。
“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的一切。老克搬走了之后你们又招了一个叫赵小华的人一起住。后来你妈来了,后来你就搬走了。”
徐中接着说:“那段时间我也比较忙,墨尔本、雪梨来回跑。你们家的事是后来国内的朋友告诉我的。”
“难道你一直都在‘监视’我?知道得这么多。”我开玩笑地说。
“那叫关心。”徐中也笑了,“不过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你们搬到红凤区来了。”
“连我自己也想不到,的确搬得很匆忙。不过,我倒是真的很佩服你,好象什么都知道,连我今天要去学校都知道。”我略带点讽刺地说。
“我不知道。”徐中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我只知道你一定会去那里等车。我一连等了三天。”
他很不经意般淡淡地说完,弹出一支烟点上。
他连续去了三天?为什么?就为了要找我?等我?
“澳洲政府规定在室内抽烟是要罚款的,你不知道?”我惊异地问。
“是吗?我不知道。”徐中狡诘地笑,抬眼瞟了一下四周,说,“好像是真的嗳,大家好像都不吸烟的样子。”
然而,说完他却打着了火,不仅打着了火还递过来一支给我。
“不用了,最近我很少吸烟。”为了省钱,我把烟也给戒了,再说,李静也不喜欢我抽。
“别担心,规矩都是人订的。再说也没人会来罚你的。”徐中很自信地笑着说。
“不是,真的不想。”我心里想着怎么跟他开口,问他这一直以来在干些什么,在哪?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候,很想说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接着问,如何开始问,心里有点紧张。
感到一阵尴尬,我端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惶惑。
烟在徐中的手里一点点缓慢地燃烧着,没有风,青烟笔直地指向天花板,在半道突然散开,悄然地向四周弥漫开去。
“那一次我没有被遣返。”徐中静静地自言自语般地说,“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打了个电话。我知道那一刻起我的命运由此而改变。”
他的眉头微微一翘,接着说:“也许并没有什么改变,我的命运本该如此。谁说得清呢?”
“你打电话给谁了?”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一个叫杰克的人吗?”
“杰克?”
在这里叫杰克的人实在太多,光我同学里面就有四个。西方人的名字实在是单调得很。
“就是我以前在CD包装厂干活时的老板。”
“你是说那个黑社会?”
“不是什么黑社会。好了,这么说吧,他们早就想让我加入他们的组织,我一直没有同意。”
难道真的是黑社会?
“有一次坤爷去见过我后,我感到不能在包装厂继续干下去了,就辞掉了那份工。”
“为什么?”
“坤爷是集团的董事长,我当时只是个包装工,他专程去见我,当然表面上是去视察的,可是我知道。你明白吗?”
“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见你?”
徐中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浅浅地吸了口烟说:“后来我去了餐馆打工,你知道的。在那里我认识了约翰刘,也就是你现在的面馆老板。”
“老刘这个人不错,挺讲义气,当时只有跟他我还谈得来。再后来,发生了酒吧的事,当时遇到了彼得,就是其中的那个华人。你知道,彼得就是包装厂杰克的顶头上司,我见过他好几次的。事后没几天,他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说坤爷要见我。”
“你去了?”
“是。我不能不去。”徐中在桌边的茶碟里掐灭了手里的烟。
“坤爷说叫我到他的公司去做事,我说我还要考虑。”
坤爷到底是谁?既然是公司,他还犹豫什么?
我不出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想先回国避一段时间,也许事情一过他们就会淡忘,不会再找我。当然,这种想法是很幼稚的。”徐中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后来你就回国了。但怎么那么急着又回来了呢?”我问。
“其实当时也是因为青青和汪伟的事回去的,事情处理完了,本想多呆几天,可是怎么也呆不下去,只想着往回赶,想见你。”徐中望着我笑了起来。
我头皮一阵发麻,因为我相信他的话。如果我把自己当成是个女孩子的话,我会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并且还会感到甜蜜和开心,可我毕竟是个男人。
难道他的初恋情人是我?!
背上的鸡皮疙瘩立刻一阵涌起,然而,一瞬间却有一丝微弱的欣喜在心头飞快地掠过。
“噢,是吗?”我尴尬地笑笑。
“是真的。青青的事情完了以后,突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思想一瞬间完全放松了。当时脑海里想的全是你。想着我走了以后谁给你做饭?不带饭了你去哪里吃?过得还开心吗?晚上睡觉老踢被子没人给你盖,会不会着凉?”
什么?他,他,晚上我踢被子,他还起来给我盖过?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发烫,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一阵乱七八糟的感觉混合翻搅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当时什么也顾不了了,只想着往回赶。”徐中微笑地望着我脑后那虚无的远方陶醉地说,“回来后一下飞机就能见到你,我心里很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我仿佛又感受到了在机场徐中那激烈的拥抱和怪异的表情。
“那你回来后怎么去的启德地下美食城?”我赶紧岔开了话题。
“是约翰刘介绍我去的。他那时开始就有了想自己开餐厅的打算。”
“那,那些人,坤爷?还找过你吗?”
“我几乎是一在唐人街露面他们就找到了我。当然,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地关照我拉拢我。坤爷想做的事,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办到的。”突然徐中眼里闪过一缕崇敬的光。
“没多久,约翰刘终于要自己开餐厅了,钱不够找我借。我哪来的钱?谁知道让坤爷知道了,叫杰克拿钱给我,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我能够想起的就只有杰克,只知道杰克他肯定有钱,也一定会买我一个面子,在包装厂干活的时候,我帮他很多。”
“于是我找了他。其实,当时我只是想做一个担保人而已,本来说好是杰克跟老刘之间的事,可后来他们都说,只认我一个人。最后倒成了我向杰克借钱,老刘向我借钱了。”
怪不得约翰刘说很早就跟徐中借的钱,原来是这么复杂。
“那这些跟你在‘牢’里打电话和后来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非法移民拘留营其实就是一座“牢”,一座要自己交钱去坐的牢。
“当时我面临的只有两种选择:一,被遣返回国;二,打电话给杰克求救。”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打电话向他求救?他有什么办法?有钱?”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徐中望着我,“你知道吗,杰克的大老板坤爷的集团公司控制着大半个唐人街,他们有钱有势。救我出来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顿了顿,“我早就知道。可是我也知道,我从此再也没有办法拒绝坤爷任何事情了。”
“所以你就加入了黑社会?”我略带激愤地问。
这回徐中居然没有对黑社会的说法反驳。
他沉默,沉思,目光呆滞地望着桌面,心神游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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