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所以你平时总是会很留意要关好房门,”我替他解释道:“虽然澳洲的治安非常好,可是你还是坚持每天晚上要反锁,不是为了防贼,而是防警察!”
老克点点头。
“怪不得,每次我晚回来都是你开门。不是他们懒,不来开,是你更紧张来的会是谁!”
“大哥,你看,你平时错怪我了吧!”家乐开心地插嘴道。大宇一抬胳臂,家乐的头又马上缩回去不敢再出声。
没有人再出声。
老克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不多,两个皮箱。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大宇跑前跑后地帮着检查是否还有东西漏掉,像平时一样不断地说着笑话,嬉闹着,试图想掩饰那离别时低沉抑郁的气氛。我在自己房里发呆,一动也不想动。
走吧,走吧,都走吧——
徐中走了,走得那么的不甘,走得那么的不值;老克也要走了,走得又是那么的狼狈,那么的迷茫;我也终于走了,走出那对小莎扭曲畸形的爱,走出那痛苦困惑的深潭!
我真的走出来了吗?
老克走了进来。
“老鲍,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哦,是你。”我转过身,揉了揉眼睛,“都收拾好了吗?”
“也没什么东西,早弄完了。”老克随手关上了门,“有些事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单独跟你谈谈。”
“什么事,你说。”
“唉,今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雪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有缘总会再见的。”
“是啊,我们能在一起总是缘分。平时我嘴臭,如果有什么得罪,你别见怪。”
“没事。”
“我张有年平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也没亏欠过任何人。”
张有年,今天我才真正知道埃瑞克原来真名叫张有年。
“可是,这次我却做了一件,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事啊!”
我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他。
“我真的对不起徐中,对不起你呀!”
我这才发现老克的眼睛有些发红,湿润。
“我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呀!”
“老克,不管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往心里去了。”我安慰道。
“不!不是的,是我实在太自私啊。”
“到底怎么了?”
“前几天,你不够钱去救徐中,问我借,我说没有。”
“是啊,你不是说一有钱就都寄回家了吗?”
“我是骗你们的!”
“啊——”我一阵诧异。虽然老克为人有些刻薄,但他也是说一不二的人,怎么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欺骗我们呢?到底他骗了我们什么?!
“我有钱!我根本就没有寄回家!”
“那,那是为什么?”我心中不由有些愤怒起来。
“当时,我一听到徐中被抓的事情,我立刻就担心起自己来。你知道我也是没有身份的人!盘算着赶紧逃。”
一时间,当天老克紧张不安,来回走来走去,手足失措的情形立即浮现在我眼前。我还以为他是在为徐中的事着急,原来他是在担心着自己!
“我都自身难保,哪还敢帮别人哪!如果是平时,朋友有难,我绝对不会在乎这点钱。可是,可是我……”
突然之间,我面前的老克变得丑陋狰狞起来,令我感到忿怒、恶心!我鄙夷地望着他。
“我想,就算把徐中保释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要被送回去。说不定移民局一来,还会把我给抓进去。我要是被送回国去,一切就全完了!”
“所以,你根本就不希望徐中被放出来,是吗!”我怒视着他。
“我承认,当时是有这么想过。但是也就一念之间哪!”老克痛苦地望着我,“我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告诉你我没有钱了。要是我又改口,你们会怎么想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实在太紧张,没了主意。还有,那几天我根本没请假。我根本就是没敢去上班哪!”
“啊,那你那天跟大宇去……”
“是的,我跟大宇去他朋友那里拿钱的那天,我不是请假,而是本打算借了朋友的车到处去找房子的!当时我也以为大宇可以借够钱,我就更没敢提我有钱的事,谁知……”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确实已没有必要再解释什么了。
我望着泪流满面地老克,突然可怜起他来。为了自己的一念之差,他已经承受了他因得的痛苦。也许今天他不说出来,他将会内疚一辈子。现在他终于解脱了,他可以安心了。尽管这仍然救不了徐中,但至少,老克的心将会得到释放。
他真的错了吗?也许他并没有任何的错。萍水相逢,他没有任何的责任和义务去为徐中,为我做任何的事。我没有理由恨他,没有理由怪他。我相信,徐中更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埋怨和指责。他根本就没有错。他也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尤其是在他临走的时候。
可是,他说了。告诉了我所有的一切,因为我们是朋友!即使朋友真的做了任何的错事,只要我们开诚布公,坦诚相待,那,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我们始终还是朋友!
“我们还是朋友。”我递过一张纸巾,“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一切。的确,即使我们再来一次,即使你也付出你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帮不了徐中。他还是要被送回去的。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老克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是世界上最开心的微笑。还有什么比彼此间能坦诚地相互信任更令人开心的呢?
“以后多联系,可别忘了我们!”
“怎么会,怎么可能!”老克笑着大声说。
“你要忘了我们,看我不第一个阉了你!”大宇大声喊着和家乐突然撞门而入。
“我靠!还有没有隐私啊,还有没有天理呀!”我学着大宇的声音叫喊了起来。
“呸!你那点隐私瞒得了谁呀!”大宇笑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躲在屋里偷偷哭了多少回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哭就好好哭呗,躲什么呀!你以为徐中走了就你一个人难过啊!”
“哥,大宇就看见我哭了呢!”家乐也过来凑热闹地说。
“去,去,去!你小孩子懂什么呀,瞎凑热闹。”大宇笑着轻拍了一下家乐的脑袋。家乐嘿嘿地笑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鲍,我比较喜欢你那句,”大宇学着我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朋友。’简直道出了我们老百姓的心声啊!”
我的脸不由腾的红了起来,还没说话,老克插话了:“你也别闹了。你们先出去,我还有话跟老鲍说。”
“为什么呀?”大宇道:“趴在门上听,多不舒服呀?你怎么不去试一试呀!”
“好了,好了。”我说:“没关系,老克,有什么就说吧。”
“不大好吧?”老克道。
“唉,我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那好吧,你可不要介意。”老克道:“朋友一场,我不管你怎么想,怪我也好,不怪我也好,我还是想说。其实,关于小莎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听见小莎,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收缩,想起了两天前那晚。
“没事,我们已经完了。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我不是想说这些。你有没有想过,你又有没有问过她,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心一震。啊,是啊!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都怪我满肚子的仇恨,满肚子虚伪的自尊,满肚子的胡思乱想冲昏了头脑。是啊,小莎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她不是!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我一把抓住了老克的手。
“不,我不知道。”
顿时,我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
“可是,我,对不起,我跟她的那天晚上,有一些事情后来想起来我觉得有些奇怪。”
“哦,什么事?”我又再提起了精神。
“你知道,半年多以前,我经常去‘文华社’玩,那里晚上12点后都会有脱衣舞表演。”
“哦,哥,什么时候带我去!”家乐突然低声叫道。
没有人理会他,老克接着说:“‘文华社’的背景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那天跟朋友喝了不少。我朋友硬要叫小姐,我不肯,说,雪梨没漂亮姑娘,鬼妞我又不喜欢。他说包在他身上。不一会带来一个女孩,就是,就是,不过,那时说她叫婕茜。我那个朋友是搞移民中介的。但他绝对不是孟达车那种性质的中介!当时,她好像很不情愿。虽然光线很暗,但是我还是感觉得出来。后来,我们就去开房。这都没什么。可是事后我发现,她的手臂上和背上有伤。她说是摔的。我当然不会信。”
“这么说是你的朋友逼良为娼?”大宇大声道。
“这道未必。后来虽然我们没有什么联系了,但他应该不是那种人,最多联系偷渡或是安排黑工什么的。还有就是,当时我问婕茜,噢,也就是小莎,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做这一行。就算找个人嫁也不难呀。可是我记得好像她说了些还债之类的话。你知道我迷迷糊糊的也没多问。”
我就知道,小莎一定不是那种贪图富贵享受的那种人!这么说,那小莎难道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
“她一定是被黑社会威胁,然后去做鸡还债!多好的姑娘啊,就这样糟了雪梨黑帮的毒手啊!”大宇又开始“结案陈词”。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倒希望被大宇这次真的不幸言中。但是,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小莎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她的家庭?她的过去?为什么来雪梨!甚至她现在在哪里读书我都不知道!我真浑呀!
“我知道,你很爱小莎。就算是我知道我的爱人是做那一行的,我也会受不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也许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她……”说到这里,老克不安地望了我一眼,继续说:“但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个好姑娘!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更何况是在这万里之外的雪梨,这万里之外的江湖啊!谁都不容易啊!唉,谁愿意呢?”
是啊,谁愿意呢?谁愿意呢!谁愿意发生这一切!如果没有这一切,小莎还是我的小莎!谁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她!我深爱的小莎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我会原谅你的。我不在乎!我什么也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为什么宁愿伤害自己,宁愿伤害我,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呀!到底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
身体冰凉,我感觉不到四肢。眼前恍恍惚惚,仿佛看到了徐中,看到了小莎。他们在向我走来,向我微笑。我看到了机场送行,看到了食通天相遇,看到了情人港浪漫,看到了拘留营分别,看到了房子看到了床,平整无褶的床!还有小莎浅浅迷人的笑,还有她洁白无瑕的酮体……我感到了热,四肢恢复了知觉;我感到了不断加快的心跳,感到一股无名雄壮之气在躯体里窜动不安,如欲脱缰的烈马!我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直冲出门!
我要去找她!
“请问,您知道小莎,哦,不,莎蕾(Sarah)今天去哪里了吗?”
“你找莎蕾呀。前天晚上搬走了。”
“什么?可是我两天前……您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吗?”
“这我不知道,她没说。”
“我,我是她朋友。有急事。麻烦你能不能告诉我她……”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会突然搬走?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躲避我吗?还是……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
对!我去“食通天”!她的老板一定知道她的联系地址!
“对不起,你是说那个叫孙婕茜的女孩子吗?她昨天打电话来说不干了。”
“那她有没有留下联系地址和电话?”
“没有。”
“请您好好想一想,她是不是……”
“对不起,我们这里真的很忙。你要是不吃饭可不可以让一让,后面的客人还等着呢。”
她居然连工作都辞了!真的这么讨厌见到我吗?我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小莎,求求你让我找到你!就算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见到你!让我在你面前忏悔我的过失,求你原谅我。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太过自私,都怪我太过虚伪,都怪我气量如此狭小。那点可悲的自尊让我在你面前变得那么的懦弱和丑陋。我根本不配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是你就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到底在哪里呀?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你的一切,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相信你一定会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完完全全地告诉我。可是,可是我为什么那么的心急,那么的不问青红皂白,那么的不讲道理!根本就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听你的解释。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惩罚我吧!求求你让我找到你,让你能够好好地惩罚我吧!给我一个接受惩罚的机会吧!可是,你到底在哪里呀!
唐人街的霓虹已经燃起。
各个餐馆前,伺应们低声礼貌的招客声此起彼伏。人们犹豫徘徊地穿梭在窄窄的唐人街青石马路上。路边艺人们勤快地表演着自己的绝活,乞求着那零星的硬币。远远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伴着动人的男高音。
那是唱中文歌的杰克!小莎不是认识他吗?他是不是知道小莎的下落呢?我顾不了想那么多。只要是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
“你好,你是杰克吗?”
“Hi,您要点歌吗?”
“哦,不,不,我想请您帮个忙行吗?”
“愿意为您效劳。”
“您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莎蕾的中国女孩子?一米六五左右的身材,长头发,大大的眼睛,长得很漂亮!”
“我是认识一个中国女孩,很像你说的。不过,她是叫婕茜。”
“是,是,就是她!她现在在哪?请您快告诉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在哪。她有好几天没有来听我唱歌了。”
“那您,您……”
“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了你任何忙。您想点一首歌吗?”
我没有说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干什么。
“婕茜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认识有两年了。她是个好女孩。”杰克望着我说,似乎是想唤醒出神的我。
“哦,谢谢。”我麻木地转身离开。
“您等一等!”杰克轻声唤道,“您是婕茜的朋友吗?您是叫鲍勃?”
“是!怎么她跟你说起过我?她说什么了?她现在在哪?”我一把抓住杰克的肩膀。
“不不,您别激动。我,我不知道。”杰克歉意地说道。
“哦,对不起。”我窘迫地放开手。
“我想,您还是不要找她了。您恐怕是找不到她了。”
“怎么,为什么?”难道他真的知道什么?
“哦,您别误会。我是说一个人要想真的躲起来,是任何人都找不到的。不是吗?”
是啊,一个人要真的想躲起来,谁又能找得到呢?
纵然咫尺,已是天涯!
我迎着这缤纷的夜,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身后传来悠悠杰克的歌
…………
离开我你会不会好一点
离开你什么事都难一点
车来了坐上你的明天
车走了我还站在路边
离开你你会不会好一点
离开你什么事都难一点
风来了云就会少一点
你走了我住在雨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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