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拉斐尔抬起头来，不管他的心情有多么糟糕，说话的声调依然是柔柔的。
“大人，你已经十几天没有走出神殿一步了，也不见任何人，你的属下们都非常非常地为你担心。衣卒尔大人也正在殿外等候，希望你可以召见他……”
拉斐尔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不，莱尔，我现在没有心情。你告诉衣卒尔，所有事情暂时交给他全权处理吧。”
“可是，大人……”莱尔还想再说什么，拉斐尔摆了摆手，他也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了。
“去吧，莱尔，顺便告诉他们我没事……”拉斐尔把头靠在座背上，又闭上了眼睛。
“是……”莱尔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唉……”拉斐尔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忽然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受的伤可实在不轻啊，当时总算是以六翼天使的身躯硬撑了下来，换做其他下阶天使，恐怕早就耗尽元气而亡了。“这个混蛋……把我打得可真惨哪。不过他自己……唉……”
一盏孤灯微弱的火光在神殿中跳跃着，他的整个身子都躲在圣座的阴影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
“亚纳，莱尔，你们两个过来！”拉斐尔忽然开口了，把门口两个百无聊赖正在打呵欠的小天使吓了一跳。
“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吗？”亚纳和莱尔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外面是什么时候了？”拉斐尔缓缓地问道。
“月亮上了半空，已经很晚了。大人要休息了吗？”亚纳露出了一丝可爱的笑容，只要拉斐尔一休息，他自己也就可以解脱去睡大觉了。
“不，亚纳，现在不……”拉斐尔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小天使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们去看看衣卒尔大人休息了没有，如果没有，请他过来一下。如果已经休息了……嗯……这个……也把他挖起来好了！”
“哦，好吧……”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走了，一边嘴里还瞎嘟囔着：“都这么晚了，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搞啥呢……”
“你们两个当我是死人呢！还不快去！”拉斐尔提高嗓门叫了一声，两个小天使马上如飞般地跑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和睡眼惺忪的衣卒尔回来了。衣卒尔衣冠不整，看起来真的是刚从被窝里被拉出来的。
“大人，这么晚召见属下，不知有何事吩咐？”衣卒尔单膝跪下行了个礼。拉斐尔摆了摆手让他站起来。
“这么晚本来不该再劳烦你来，不过……”拉斐尔顿了一下，朝正在准备告退的两个小天使道：“你们两个先别走。”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就是，我准备离开天堂一段时间……”
“大人！——”衣卒尔和两个小天使同时惊讶地叫出声来。
“大人，你不能走哇！没有上主的命令私自离开天堂，会让上主大发雷霆，后果不妙啊……”衣卒尔焦急地说着，希望能打消拉斐尔的念头。两个小天使在旁边使劲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不——我已经决定了，你们都不必再劝我了。”拉斐尔目光微垂，深吸了一口气，“嗯，已经感觉不到米迦勒、加百列和乌列他们的气息了。如果我没弄错，他们受的伤也都不轻，想必现在已经进入了长久的休眠来修复受到的创伤。没有数十年时间他们是不会醒过来的。——这样也好，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离开天堂……”
“可是大人，你受的伤也不轻啊！还是等养好了伤再说吧？”莱尔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衣卒尔和亚纳也在旁边拼命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不，莱尔，这并不影响我。没有二三十年时间的修养，我的身体也是无法恢复的。所以，我会把身体留在这里，进入永恒的休眠以加快恢复——直到某一天我的灵体回来之后，才能重新苏醒。”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亚纳道：“那……那大人你的灵体要离开天堂去什么地方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亚纳，不要问这么多了。少则十几、二十年，多则六、七十年，我就会回来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好好守着我的身体吧。其他大大小小的事务，就要请衣卒尔多多费心了……”
“能为大人效力是属下的光荣！可是……可是……”衣卒尔嘴唇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呵呵，不用‘可是’了，就这么定了。这件事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不准再告诉别人。”拉斐尔指了指旁边剑台上的圣剑“碧蓝怒火”，示意亚纳把剑交给衣卒尔，“现在，我以风之天使的名义，将‘碧蓝怒火’授于座天使衣卒尔。我不在之时，由衣卒尔执掌此剑，代我全权处理一切事务！”
“属下……属下谨遵大人号令……”衣卒尔知道无法说服拉斐尔，只好跪下恭恭敬敬地接受了碧蓝怒火。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拉斐尔挥了挥手。
“大人……是，属下告退了……”衣卒尔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躬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小家伙们，过来让我再抱一下！”拉斐尔张开了双臂。亚纳和莱尔扑了过来，拉斐尔把他们紧紧拥在怀里。
“呜呜呜呜……大人能不能不走啊？我们会想你的……”亚纳低低地叫着，莱尔在另一边附和。
“笨蛋，我又不是不回来。你们想我的话，好好看守我的身体就是了。”拉斐尔叹了口气，放开了怀里的小天使。
“好了。我走了——记着我的话，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神殿里一团糟哦！”
拉斐尔轻轻笑了一下，眼帘垂了下来，呼吸也开始渐渐变弱——他坐在圣座上的身体，开始进入了永恒的休眠。
接着，一道模糊的光影从他的身体中缓缓上升，形成人的形状，背后还拖着长长的光翼——拉斐尔的灵体离开了他的躯壳。
他似乎是笑了一笑，伸手在两个小天使的头上拍了拍，然后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呜呜呜……大人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哪……”两个小家伙抱成一团，鼻涕眼泪糊得满脸，“……这次完蛋了，如果被乌列大人知道了，我们俩会被剥了皮的……呜呜……大人你可千万快点回来啊……”
※※※※
月球天。
拉斐尔远远地望着水之神殿，呆立了一会，双手交叉按在胸前，低声念了一句祝福，然后飞快地向天堂之门飞去。
水晶之门，是天堂与外界的唯一通道，在月球天的最远端，由加百列手下的大将哈德尔（Hedriel）带领一群天使掌管。每天随日升而开，随日落而闭。这个时候早已关闭多时，如何在不惊动守卫天使的情况下通过水晶之门，实在也是件比较头痛的事情。
拉斐尔远远地站在树木的阴影里，望着水晶之门前的守卫来来往往，各种主意在心里一条条闪过，但又都被自己否决了。
“……没办法，只好把他们引开试试。虽然他们不一定听我的命令，但是……总得试试看再说吧……”
一咬牙，他就准备走出树荫，迎着头走上去。
才迈出第一步，忽然——
一股强大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背后，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道：
“哼！你！——站住！”
“糟……糟了……”拉斐尔顿时打了个哆嗦，幸亏灵体是不会流汗的，否则他肯定已经是冷汗横流了。天堂之中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人，怎么算也不会超过两个，还包括一个是已经被逐出天堂的路西法，那剩下的一个就铁定是……
他苦着脸回过身去，看见一道同样是半透明的光影站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
“哇，完了……居然忘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不被她发现才怪……”
想归想，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道：“嗨！——嗯，呵呵……这个……今天……月亮很圆啊……你也睡不着出来赏月？……”
“赏你个大头鬼！”加百列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灵体是不会痛的，所以拉斐尔也没闪避，仍是呵呵地傻笑。
“说！——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搞什么鬼？！”
“没……没什么……我怎么敢在你眼皮底下搞鬼呢？嘻嘻……”拉斐尔十分尴尬地抓抓头皮。
“哦？”加百列没好气地瞥着他，“那好，我去吩咐守门的，今天晚上没有我的命令，连一颗灰尘都不准放出水晶之门去……”
“哇，别呀……”拉斐尔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好啦好啦，算你厉害。——你都知道了，还来耍弄我啊？”
“那就是说，你真的是要出门喽？”加百列歪着脑袋盯着他。
“是啊是啊是啊，拜托你帮个忙好不好？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哦！”拉斐尔握着她的小手轻轻地摇了摇。
“你到底搞什么鬼？私自离开天堂会惹圣父不高兴的！”加百列疑惑地看着他，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把你的心思告诉我，我才放你出去。”
“我……我……我……”
“哼！”加百列似乎很生气地撅了撅嘴，抽回了手扭头就走，“不说就算了！”
“喂！”拉斐尔急忙一把拉住了她，“别生气嘛，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
“那你倒说来听听！”
“嗯，说实在的，我……我是想去那个新世界看看……看看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值得路西法为之背叛天堂……”
“那……你就单凭灵体去那个世界？”加百列惊讶地看着他，“小笨蛋，难道你不知道灵体在天堂之外的地方是无法长久存在的吗？就算你的精神力量再强，在那个世界也连四、五分钟都呆不到的！除非是……”
“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所以我打算……”
“打算怎样？”
“你知道去那个世界只有三种办法：降临、依附和托生。现在我们的身体都受了重伤，降临是不可能的了；如果要我依附在别人身上，靠吞噬对方的灵魂来使用他的肉身，这种办法我又很讨厌。所以——我打算用‘托生’……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了解那个新世界……”
“你……”加百列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他，只觉得心乱如麻，低着头思索了一会，“……你非去不可吗？”
“……是的……如果不弄清路西法背叛天堂的原因，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
加百列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叹了一口气，径自向水晶之门的方向走去。拉斐尔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好呆呆地望着她。
守卫天使们见到加百列的灵体到来，纷纷跪下行礼。只见加百列说了几句什么，天使们躬身领命，然后列为一队向其他方向走去。加百列目送他们离开，等到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之后，伸出一只手来按在水晶之门上，念了一句什么咒语，水晶之门就悄然无声地打开了。门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加百列站在水晶之门前，望向拉斐尔的方向。拉斐尔心中一喜，急忙赶了上去。
“谢谢你，加百列。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加百列盯着他看了一会，幽幽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帮你是对还是错。不过……用‘托生’的方式，人类的躯体恐怕是无法让神力完全发挥的。万一你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
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
“原谅我，加百列……托生之前我要完全封印自己的神力和记忆，直到回归天堂的那一天，封印才会打开。我……我只是希望……希望能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以普通人的身份去融入那个新世界……去了解那个新世界……所以……所以……”
加百列扭过头去，咬了咬自己的手指，胸膛在激烈地起伏着。
拉斐尔对她这个咬手指的动作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当她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会有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他走上去，握着她的双手，柔声道：“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加百列长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快走吧。看守天使们很快就回来了，我只是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巡视一圈。”
“嗯……”拉斐尔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向门外走去，忽然又回过身来，用力拥抱了一下加百列，在她耳边轻轻吻了一下。
“加百列……你也多保重……”
他冲出了水晶之门，消失在一片混沌中。
加百列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脸色黯然，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抬起手来，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
谁也没想到，他这一走，再回天堂时已经是五百多年后的事情了……
（前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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