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族村落正中的大房子,戒备森严,屋里面只有五个沉默的人,还有两只苍蝇在嗡嗡飞着。
“各位长辈。”林啸说:“我决心已下。不能放跑烈鹄一人一犬,迅速渡过江水,等蚩尤得到消息,也无奈我何。”
在白虎族北迁之路上,挡着一个叫做烈鹄的部落,是蚩尤从江水和彭蠡交汇的地方迁来的。它监视着白虎族的一举一动,是钉进林啸肉里的骨针。白虎族要北返,必须迅猛、果断的拔掉这颗钉子。
虎目长老说:“话是这样说,只是太狠了些……”
“既然翻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林啸说,“目长老,你带八个好手,立刻出发到烈鹄去。告诉雷鸣,明天我嫁女儿阿嫘,请他一早就来赴宴。你们留在那里当人质,明天中午太阳正中时,趁着他村外混乱,把狼烟堆毁了,然后向西北脱身。牙长老,你带五十人,天亮前出发埋伏在村外,听村里喊杀声起,把雷鸣人留在村外的人,全部杀掉,下手要果断。爪长老,你把全部青壮男人都带上,只留下我的十八名亲卫,夜中出发,向西绕行,摸到烈鹄族西北面,日中攻击,猛冲猛打,下手要利落。尾三位长老,你主持村里事宜,特别要盯住那个北斗。”
四个长老起身,左手掌抚胸口,齐声说:“听大头领号令,万死不辞!”
林啸说:“都去准备吧。”等众人退下,他拣起一把石戈,那是十五年前的随身武器,虽然熟悉,却不趁手。还是那柄金戈好使啊,虽然蚩尤强加在上面的强权让白虎屈辱,但确实是件好兵器,要不要派人……还是算了,还不至于出尔反尔……林啸很想静一静,躺下来睡一觉,但整个部族象巨石开始了向北滚动,隆隆的震动着他的心。
整个下午,北斗指挥十来个白虎族男子,在江滨水草丰盛的地方收集祭祀用的神草。仓颉带着四、五个人收集了不少祭祀用的干肉、干粮和清水,力牧和剩下的人一起,在村落外的山岗上用石块泥土堆砌祭坛。白虎族三十多个精壮的汉子,卖力帮忙,同时形影不离的监视着三个人。
日落以后,北斗登上祭坛。三十多个白虎族“看守”把祭坛团团围住了,恭敬地跪着。北斗依照涿鹿族的方式,舞蹈祭祀一番,然后默默祈祷。力牧、仓颉将神草放进祭坛周边的四个火盆中,细心拨弄着,引出一股股淡淡的青烟,散发出桂花一样浓郁的香味。
“虎母啊,你听我言。”北斗默默祷告,“你赐我白虎族聪慧女子,好意心领,但此去南方巡找女娲,路途实在艰险,不便携女同行。我点燃的是慧叶神草,此草稍稍吸入可明目醒脑,吸多了麻痹手足口舌,鼻塞熏草即解,粘露亦解,无害人身。虎母毋怪,北斗去也。”
林啸在村子里远远看着北斗祭祀,见他舞蹈之后,坐在了祭坛上,两个同伴也走上祭坛,坐在他两边。在熊熊篝火的映照下,可以看清楚几十个族人把祭坛团团围住。林啸放下心,与长老们商议举族北迁的大事去了。
太阳一露脸就炙热,白晃晃得让人心烦。白虎族村落外的大道上尘土飞扬,烈鹄族头领雷鸣带领着五十几个族人兴冲冲赶来。昨天,接到林啸的邀请,和几个长老合计了一下,觉得白虎族十五年来安分守己,几次抽调武士、粮食、皮子都有求必应,请客的虎目长老还主动当了人质,不会有什么阴谋。但是,白虎族终究非我族类,所以,他带上了一队精壮武士同来。到了白虎族村口,雷鸣按照规矩,把四十个武士留在朋友村子外等候,自己坐在四人抬的肩舆上进村。雷鸣身材瘦小,但是在四人开道、六人断后的簇拥下,也显得威风凛凛。
林啸见雷鸣进村,吩咐虎尾长老说:“去请北斗爷来。记住,新人拜客时内外一起动手。”说完,脸上堆起笑容,上前迎接雷鸣。
两个头领互相客套一番,亲如兄弟。林啸拉着雷鸣的手,走入村落中央广场靠北的席位,对身边人说:“开始吧。”
广场当中,烤羊、烤牛、烤猪已经上了烤架,木材劈啪劈啪暴燃起来。十几个花枝招展的白虎族姑娘舞进广场,在雷鸣面前展示着婀娜身段,雷鸣大声叫好。按照婚礼的规矩,几拨妇女先后跳了迎客、驱鬼、奠宅、种福、长生、谢母六个舞蹈,退了下去,等待新人入场。
这时,一个男子跌跌撞撞跑来,在虎尾长老耳边嘀咕半天,虎尾长老脸色变得惨白,狠狠瞪了那男子一眼,吓得他连连后退。虎尾长老思索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气,大大方方走入广场,对林啸一鞠躬,说:“恭请头领回屋净身、更衣、妆容。”
林啸哈哈大笑,辞别了雷鸣,随同长老退回房间,报信的男子已经侯在房间里了。
“头领,我没有看住他们。”这名“看守”讲述了昨晚的事情:北斗祈祷完毕,力牧、仓颉跳下祭坛,各自拖了一个“看守”上坛,让他们端坐在坛上。白虎男子这才发现,一个个都中了邪,既不能喊,又不能动,象个活死人,任由北斗摆布。力牧又拉了一个上来,坐在中间充当北斗。北斗对他们说了句“迫不得已,得罪啦。”留下一个包裹就带着两人往东南方走了。直到太阳出来,晒干了露水,“看守”们才能活动。
林啸接过包裹,打开来,里面是金戈!虽然狡猾,倒也是个不贪心的年轻人,林啸想。
“头领,要不找个族人装扮一下?”虎尾长老提议。
“不行。雷鸣熟悉我们每个人,骗不过他。”林啸想了想,说:“虎爪长老到了哪里?”
一个卫士回答:“通天塔上了望手刚刚回报,说还要一顿饭功夫才能到。”
“那就让雷鸣多吃一顿饭吧。提前开宴席。上八人虎舞,看我的号令行事。”林啸命令。
虎尾长老点头要转身离开,却被林啸叫住,说:“净身,更衣,妆容呢?”这原是临时想出来的托词,他尴尬得看着林啸。
林啸哈哈大笑,轻抚着金戈,说:“去吧,我会办的。”
广场上,雷鸣对着半身不熟的烤羊发愣,心里疑惑起来,回顾两旁,自己带来的人,都被白虎族男男女女簇拥着,有的咬着烤肉,有的搂着姑娘,有的在吐沫横飞在吹牛,面前八个白虎族武士跳起了凶悍的舞蹈,他们虎虎生威的跳跃、吼叫,让雷鸣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啪”,林啸的大手拍在雷鸣肩头,他换了一身精干的打扮,穿了一件灰麻衫,外面左斜套了虎皮褂子,露出右肩,腰系虎筋,上面插了金戈。“雷鸣头领,白虎男儿怎么样啊?”林啸拍在雷鸣肩头的左手加重了压力。
“好,好。”雷鸣回答说:“猛如虎,健如牛。”
“是啊。”林啸感叹良多,大声说:“这么好的男儿,难道一辈子给蚩尤当狗吗?”
“不!我们不答应!”白虎族男子突然齐声呐喊。
雷鸣吓得面如死灰,强作镇定,说:“林啸,我没有对不起你,你……”
林啸没有回答,左手一把抓住雷鸣的头发,露出他黑瘦的脖子,右手金戈猛挥,喀嚓一下,割下了雷鸣的头,一股热血从失去脑袋的脖子里喷射出来,溅在林啸脸上、身上,把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林啸拎起雷鸣的头,把他面朝自己,那脑袋上眼睛暴睁,嘴巴蠕动,“我要杀你祭祀虎母……”林啸把头高高举起,大声喊:“白虎北返!挡我者死!”
白虎族人早就杀死了雷鸣的随从,他们大声聚在广场上,振臂高呼“白虎北返!挡我者死!……白虎北返!挡我者死!……白虎北返!挡我者死!……”
村外响起喊杀声,烈鹄族人被包围,长箭四周穿过草丛,狠狠钉进人的胸膛,他们看到同伴鲜血迸射,一个个倒下,然后轮到了自己……
北面不远的烈鹄族村落成了一个屠场,白虎族人从西北从来,烈鹄人猝不及防,根本无法防御,象一群羔羊被群狼猎杀。进攻时间提前了,虎目长老来不及行动,被愤怒的烈鹄人劈死在木屋里,尸体被分成了数块。虎目长老到死,眼睁睁看着烈鹄族的狼烟堆,那里有一股青白色的烟冲天而起,象狼对月长嚎,另人毛骨悚然——狼烟一起,只要三天,蚩尤大队武士就能赶来,那些恶鬼……
面对狼烟,虎目不会忧愁下去,他死了。而林啸却比死还焦急,他在向烈鹄族村落奔跑的途中,大声命令虎尾长老:“全族立刻渡江,每人带随身武器,三天干粮,其他物件,全部丢弃!有拖延不走的,杀!”
白虎族人十五年来,每一个白天都在为回家准备,每一个夜晚都梦到回家的场面,但谁也不会想到会走得这么匆忙,把整个家业全部丢弃,空手离开。他们取出十几年积攒下来的一百七十多张牛皮筏子,在江水边一齐吹胖了,一齐渡江,江水被这一大群野牛阻挡了脚步,发出声声怒吼。有的筏子翻了,有的人落水了,翻掉的筏子被长杆钩住,翻转回来继续使用。落水的人在波峰浪谷里留下最后的呼喊,永远消失了。在渡口不远,烈鹄族村落内喊杀声、哭声渐渐低落,火被点燃,蔓延了整个村落,到日落时侯,满天都是人肉焦烂的恶臭。无数乌鸦在烈鹄族村落周边盘旋起落,争食尸体。
屠灭烈鹄族之后,林啸收拢族人,赶到渡口指挥族人连夜渡江。人上筏、过江、下筏、换筏手、筏返回、人上筏,一个筏子每次渡两个人,半天时间只能来回五、六趟,直到东方天空现出鱼肚白,才过去一半人。林啸命令虎爪、虎尾二长老渡江,让他们收拢到达对岸的族人,立刻启程向北行进。他又命令青壮年男子、妇女,抓紧筏子泅渡。“快!快啊!”林啸怒吼,但已经发不出声音,嘴巴大大开合,脸庞扭曲,他恨不得让人把自己吹成一张筏子。
日落的时侯,林啸被族人架上筏子,最后一个渡江。如果计划再周详一点……如果再多积攒一些牛皮筏子……如果准备一些凫水的葫芦……如果好好训练筏子的划手……如果……他深深的自责已经没有意义,白虎族北返的第一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想起那些被江水吞没的老人、孩子,林啸热泪纵横,泣不成声。
林啸刚下筏子,虎尾长老惶恐不安的等着他,说:“头领,阿嫘她……阿嫘她不见了……”
“什么!”林啸觉得有一盆雪水浃头浇下来,呼吸困难,阿嫘她……林啸回首看着夕阳下如血的江面,不敢再想下去。
虎爪长老也赶了回来,他对虎尾长老摇摇头,又对林啸说,“头领,让我带人回去找找……”
林啸挥手阻止了他的话,说:“不要找了。不要停留,全族立刻向北,要一直走进浮山才能落寨休息。你们安排武士断后,不能再落下一个族人了。”
江水北岸,连绵的山岭之中,白虎族人的队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们干渴,饥饿,疲劳,流血,他们歪歪斜斜走着,坚持着不跌倒,坚持着向北,向着家和梦想的方向。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