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世（1 / 1）

重楼出生的那一天是红沙日。

远从中国来的老和尚说，在这一天出生的人，天不收、地不留、荆棘从里来藏头。需历千千劫，流尽全身血，天雷劈灵台，地火焚脚踝。唯有无嗔无喜，无求无欲，心如死水方能了此残生。倘若七qing动、六欲出，则必会苍天雨粟，百鬼夜哭，死无葬身之地，堕入无尽魔劫。就连皇历上也这么写：大凶八方，诸事不易。既然是诸事不易，那么生孩子也是大忌，可重楼偏偏就在这一天出生了。

重楼出生的时候，老和尚正在入定，可他一部法华经还没念完，就睁圆了双眼，一脸惊恐，突然就双膝跪地，赤着脚连滚带爬冲向了重楼家。

彼时，重楼家正乱成一团，呱呱坠地的婴儿一直都不哭不闹，任接生的王老太怎么拍打都没用。一筹莫展之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和尚，膝盖鲜血淋漓，灰布的袈裟配上他严肃的表情露出几分痴气。他进来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安静的婴儿，神情仿佛有些木讷。重楼的寡母是有些见识的，在床上就拖着虚弱的身子爬起来给老和尚磕头，求老和尚救儿子一命。

老和尚呆呆的看着婴儿，拍拍身上的袈裟，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喃喃自语一番。而后站起来接过王老太手中的重楼，全然不顾裤子已被鲜血染红。他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包檀香，围绕着婴儿画了一个圆，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檀香圈。然后后退几步，端端正正的盘膝而坐，左手持念珠，右手中指抵住拇指，掌心向左，很快就沉默不语。

重楼的寡母和王老太帮不上一点忙，只能借着破烂的天顶上露出来的几缕阳光，看着蓝色的烟雾在屋子里四处飘散，重楼依然沉默，老和尚依然木讷。整个屋子里就像医院的停尸间，安静的可怕。

最后一缕蓝烟淡泊在空中，老和尚突然睁开了眼睛，将念珠套住婴儿的襁褓，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向婴儿磕了三个头，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念起了《大乘圣无量寿光明地藏菩萨经》

经文曰：

我欲护世。若佛灭後。末法众生。当何拔济。佛告帝释。有一菩萨。明曰延命地藏菩萨。每日晨朝。入於诸定。游化六道。拔苦与乐。若再三途。於此菩萨。见体闻名。生於人天。或生净土。在三善道闻其名者。得现果报。後生佛土。何况忆念。心眼得开。决定成就。亦是菩萨得十种福。一者女人泰产。二者身根具足。三者众病悉除。四者寿命长远。五者聪明智慧。六者财宝盈溢。七者众人爱敬。八者谷米成熟。九者神明加护。十者证大菩提。亦除八大怖。一者风雨随时。二者他国不起。三者自界不叛。四者日月不蚀。五者星宿不变。六者鬼神不来。七者饥渴不发。八者人民无病。

佛告帝释。於未来世。若有众生。受持此经。恭敬供养。是菩萨者。百由旬内。无诸灾患。恶梦恶相。诸不吉祥。魍魉鬼神。鸠盘荼等。永不得便。天狗土公大岁神宫。山神。木神。江海神。水神。火神。馑饿神。冢神。蛇神。咒诅神。灵神。路神。灶宅神等。若闻此经。是菩萨名。

吐诸邪气。自悟本空。速证菩提。尔时帝释。白佛言。世尊。沿命菩萨。何化六道。得度众生。佛告帝释。善男子。诸法空寂不住生灭。随缘生故。色身不同。性欲无量。普为得度。延命菩萨。或现佛身。或现菩萨身。或现辟支佛身。或现声闻身。或现梵王身。或现帝释身。或现琰魔王身。或现毗沙门身。或现日月身。或现五星身。或现七星身。或现九星身。或现转轮圣王身。或现诸小王身。或现长者身。或现居士身。或现宰官身。或现妇女身。或现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身。或现天龙夜叉。人非人等身。或现医王身。或现药草身。或现商人身。或现农人身。或现象王身。或现狮子王身。或现牛王身。或现马形身。或现大地形。或现山王形。或现大海形。三界所有四生五形。无所不变。延命菩萨。如是法身。自体遍故。现种种身。游化六道。度脱众生。能以一善。破三界有。悉以心善。未来众生。不能发心。但当一心。礼拜供养。延命菩萨。刀杖不加。毒不能害。厌魅咒诅。起尸鬼等。还著本人。如天吐唾。向风投灰。还其身。

尔时帝释白佛言。世尊。何故名曰延命菩萨。其相云何。佛告天帝。善男子。真善菩萨心明圆。故明如意轮。心无碍。故名观自在。心无生灭。故名延命。心无摧破。故名地藏。心无边际。故名大菩萨。心无色相。故名摩诃萨。汝等信受。心无所别。莫令忘失。尔时大地。六种震动。延命菩萨。从地出现。右膝曲立。臂掌承耳。左膝申下。手持锡杖。曰佛言。我每日晨朝入诸定。入诸地狱。令离苦。无佛世界。度众生。今世後世。能引导。若佛灭後。一切男女。欲得我福。不问日凶。不论不净。孝养父母。奉事师长。言色常和。不枉人民。不断生命。不犯邪。若十斋日。若六斋日。若十八日。若二十四日。但自心正。转读此经。称我名者。我以法眼。威神力故。即转业报。令得现果。除无间罪。当得菩提。我从过去。无量劫来。见诸六道。一切众生。法性同体。无始无终。无异无别。无名异相。生住异灭。是得是失。起不善念。造诸恶业。轮回六趣。生生父母。世世兄弟。悉成佛道。後我成佛。若残一人。我不成佛。若知此愿。二世所求。悉不成者。不取正觉。尔时佛赞延命菩萨。善哉善哉。真善男子。我灭度後。未来恶世。罪苦众生付嘱於汝。今世後世。善能引导。弹指之顷。不堕恶趣。况堕无间阿鼻地狱。延命菩萨。而白佛言。世尊。不虑我当拔济。六道众生。若有重苦。我代受苦。若不尔者。不取正觉。

经文念毕，大喝一声：“咄！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婴儿猛的放声啼哭，声震屋瓦，寡母喜极而泣，上前道谢。老和尚默然不语，枯藤般的手只是抚mo着婴儿的头，浑浊的老眼里突然滴下泪来。寡母和王老太面面相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王老太人老懂的多，赶紧给寡母比了个钱的手势。寡母心领神会，从枕头下中掏出一个灰钱包，抖着手摸出几张揉的皱皱的美元递给王老太。王老太陪着笑脸对老和尚道：“大师若不嫌弃，这里有几块美元，算是一点香油钱。”

老和尚接过钱，长叹一声。低头再看婴儿，重楼已经酣然入睡，神态甚是安详。他点头叹道：“罢，罢。既然出手相救，我也就陪你这一世，你也看看世间善美，观观人间丑恶。”言毕，弃钞于地，大笑三声，挥袖而去。

王老太受寡母之命追上前去求道：“大师既然觉得此子有缘，何不带他入佛门？”。其实那阵排外情绪严重，美国的工作极为难找。普通移民人家小儿尚且难以养活，更何况孤儿寡母？当了和尚反而能吃一顿饱饭。

老和尚听罢却冷笑道：“入佛门？他即是佛，佛即是他，无他无佛，无佛无他，何来佛门可入，何须再入佛门？”说到最后，其形狰狞可怖，声若狮吼。王老太被吓得脸色苍白，倒退几步。回家后只道老和尚已疯，再也无话。

时间一晃过去了好些年。重楼已经长大了。

日渐操劳的寡母也没见他有些什么与别的孩子不同的地方，只不过呆些，话少些而已。想起这些年为他担的心，再想想早年那个疯和尚说的话，不免一阵唏嘘感叹。每每到这个时候，就难免往屋外看上一眼。

屋外的篮球场边边孤零零的竖着一间活动房屋，这是社会救济署给那些无力买房或租房的流浪者提供的遮风避雨之处。

“哐当”一声，铝合金门被推开，出来一个僧不僧，俗不俗，道不道的人。皱纹交错脸上表情痴癫，长成板寸的头上依稀看得出七点香疤。却原来正是当年的老和尚。他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十七年。

重楼也已经十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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