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别人都叫我察克，我想我就是察克。

本来，我应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有爱我的父母，有听我话的情人，有许多的钱。但是我没有，一无所有，我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身份。

2046年的秋天，我坐在珠穆琅玛一处平坦的岩石上，望着远天黑色的积云，望着四处无边无际的大海，泪水盈眶。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夺去了我的父母，也夺走了我的希望。那场战争，产生了天空中漫无边际的黑云，化掉了世上所有的冰，淹没了所有的城市。也杀死了我的父母，杀死了十亿人。

那场战争，是有史以来最残忍的战争，是人类第三次全面的战争，那场战争只进行了两天，4时，杀死了我的父母，杀死了十亿人。那一年我两岁，我和我奶奶，是家族中仅有的生存者。

我的奶奶是世上最伟大的预言师，她的智慧，超越了我们人类。父亲对我说：你的奶奶能够看到一切，包括她自己，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

奶奶笑了笑，说：我不是神，这世上没有神，只有预言。

她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突然逐个把我们叫起来，焦急地说：快走，我们到最高的地方去。

父亲抱着我，和母亲一起随着她到了珠穆琅玛，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奶奶就是神，就是一切，她可以看到未来将发生的事情，包括灾难。

就在我们到达顶峰的第二天，天空突然燃烧，大地震颤，山上的积雪融化，城市被淹没。那一年我两岁，我说：天上在放烟花，我见过的最美的烟花。

奶奶握住我的手，流着泪，告诉我：孩子，你将失去身边的一切，但你是坚强的，对吗？

我的父亲和母亲在一个月后离开了我，他们看到了那些火光，刺伤了眼睛，奶奶说：那叫辐射，是世上最恶毒的武器。

在我十岁的时候，她说：我就要死了，因为我违反了当初立下的誓言，我泄露了这个神圣的预言。

我抱住奶奶，我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是最好的预言家，你就是神。

奶奶死的时候，紧捉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她坚定地说：察克，你就是未来最伟大的预言师，拥有最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说：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你就是神，就是救世主。

我流着泪，摇着她的身体，告诉她：我不要做什么救世主，我不要你走。

我埋葬了奶奶，就遇到了这些人。

他们从半山腰的海水中，从海水黑色的泡沫里爬上来，许多人，年轻的男人和女人，还有一些老人和孩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略胖的老头，他戴着一副金边的眼镜，看到我，很惊奇，也很兴奋。

在他们的队伍里，怯生生地站着一个女孩，她就是木童，就是我未来的妻子。她的头发很长，第一眼看到我，她微微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问我：你是谁？

多年以后，当我拥着她，到山峰的边角去看那令人感伤的大海，那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彩，去回忆过往不堪回首的往事时，我抚着她的长发，吻着她的脸庞，她骄傲地搂着我的脖子，说：我应该感谢这场战争，因为，它让我碰到了你，碰到了世上最伟大的男人。

我看着不断上涨的海水，告诉她：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寻找新的出路，因为这里，是地球上最后的陆地了。海水越来越多，再过几个月，我们将沉入海底。

她抱紧了我，恐惧地看着咆哮的海浪。但她像我一样，没有失去活下去的信心，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思考着，探寻着。

每当夜深的时候，我就会坐到最高的山峰上，望那高远的夜空，望那一轮轮荧光闪耀的巨大的轮盘。成千上万个巨大的旋转的轮盘，在离地面几十公里的高空，日夜不停地旋转着，飘浮着。

木童问我：那是什么？

我说：那是人类的新家，是战争中侥幸活下来的人。

她歪着头：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到上面去呢？

因为我们，都受了致命的辐射。

那，什么是辐射呢？

每当这时，我就会苦笑着，摸她的发，她的耳垂，我回答不出来，我无法回答。我们本来想消灭自己，想同归于尽，但是当幸运地活下来后，却发现生命其实是最美好的，于是健康的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制作了直径十几公里的轮盘，运用了先进的科技，他们把自己发射到了太空里，却把这一群受到了核子武器严重危害的人们抛在了地球上，抛在了这唯一的小岛上。

那场战争，经常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睡梦中。

帝国领袖的争吵，谈判的破裂，联合国的名存实亡，真实地重现在我的脑海里。2026年，世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中国和美国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地球上的资源即将耗尽，为了争夺月球矿产的开采权，两个帝国发生了全面的战争。

巨大的火球连续地爆发，强烈的光波穿透了云层，人们瞬间便失去了生命，高大的建筑和先进的科技化为了乌有，文明变成废墟。

在无数个恐怖的夜里，我常常被这些噩梦惊醒，流着冷汗坐起来，又想起奶奶。在她死后，我忽然发现，我可以看到许多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我预知到这块陆地终将沉没；我忽然发现，每当我做噩梦的时候，第二天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可以看到天上飘浮的无数的轮盘，看到里面拥挤嘈杂的人们，看到了他们将面临的危险；我也看到了我的背后，看到了木童柔顺的长发，感觉到了她温柔的心和火热的身体，她永远都会属于我，爱着我。

我也愿意，无论明天是多么地危险，我永远保护着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二十年来，这里每天都在下雨，几乎从未现出过太阳，二十年来，我的皮肤逐渐变得像纸一样的白，像浪花一样的脆弱。我在睡梦中看清楚了二十年前的故事，看清了帝国的真相，看清了人类的弱点，他们的自私，他们的虚伪最终毁掉了自己，把自己逼上了太空，永远飘浮在地球的外部，苟延残喘。

当雨停的时候，我牵着木童的手，到半山腰的海边，奢想着可以拾些贝壳，或是紫绿的海带，拿到山上的小屋里，装饰她的房间。但我们总是失望而归，被黑色的海浪湿透了衣衫，悻悻地回到孤独的山上来。

她的父母不久前死去了，终于捱不住十几年来闷热和潮湿的天气，因为看不到任何生存下去的希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当初和她一起逃来的人们，现在只剩下了她，她的爷爷－－－戴眼镜的胖老头，还有几位沉默不语的老者。

木童说：那几个老头在战争爆发前的几天里，就疯了，在街上喃喃自语，说鸟儿会灭绝，鱼儿会沉没，有的人会下地狱，有的人会上天堂。

她说这些话时，我看着他们。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但是我知道，他们和奶奶一样，是伟大的人，是有伟大力量的人。木童的爷爷，名字叫做莫丰，据说出生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印在肚皮上，很长的名字，有人说，这是古希腊文字，取了首末两个音，叫做莫丰，他刚长到五岁，就预言了不久后的海湾战争。到木童出世的时候，他为她起了木姓，说：今后她会遇到水的灾难，取个木字，也许会避难成详。

莫丰坐在我面前，对我说：孩子，你是木童的希望，你也是大家的希望。他指着山的后面，说：这一切变故的迷底，就在那里，等你拥有了足够的信心和力量，就去那里，翻过这座山，到另一处海边，你就会看到我们人类的未来。

我们可能不久就要毁灭，就会转入宇宙轮回，但是只要有信心，我们还有希望。

我望着山顶，仿佛望到了永远阴暗的另一面，望到了那个秘密。

他说：察克，你要记住，你不但要拯救地上的这些人。他手指星空，手指那些转轮繁光，说：真正的危险在上面，令人恐惧，令我们灭亡的危险就在上面。

木童握着我的手，不想松开，她整个晚上都在喃喃自语：察克，察克！我不要你去，但是我知道，只有你能够救我们，只有你！

当我伫立在傍晚的顶峰上，倚靠奄奄一息的斜松时，山上的虞美人妖艳地怒放，它们是二十年来唯一新生的生命，这棵十五年的松，是我在逃亡路上采到的松子生成，但它也要死了，要弃我而去。

我试图翻越一块巨石，到另一面黑暗的海边时，这时我看到了那道光，那道蓝色的光。

在海边的浪花谷底闪烁的，那道蓝色炫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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