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日子,快要吃午饭时,妈妈突然感觉桌上没什么菜了,吩咐了父亲几句,父亲便拿着旋网来到美丽的落月溪或星滩河。纲举目张下去,几十网过后,不到半个小时,父亲背着满满一巴篓的各种河鱼回家了,好多时候巴篓侧还用树枝条挂着不少巴篓装不下的鱼或装不进的大鱼。于是一家人兴高采烈,剖鱼的剖鱼,烧鱼汤的烧鱼汤,我姐会帮着妈妈打一些下手。而我呢,大多时候是把有些还活着的鱼儿放在盆子里玩耍。
我父亲的巴篓可是一个能装七八斤重的大家伙。这么多鱼,当然是吃不完的,有时候我们们剖开用盐蘸上,用太阳晒成干鱼。当然,有时候父亲母亲也会送给邻居一些,或卖掉一些补贴家用。后来,大约是少年时代。我看过三毛的,她的文风我是否喜欢不知,但看到他和荷西的故事时,我入戏了,原因何其简单,因为她们也打过亦卖过鱼,虽然她们是在海边,而我们是在河边。
我们那个小镇镇上四散着几株古老而苍劲的皂角树。那时肥皂之类的化工产品虽已进入了乡镇。但女人们在落月溪或星滩河畔洗衣时、还是经常用着那些源于自然的馈赠,于是天气好的日子,河边大石头总是流徜着着皂角碾细后的泡沫味道。
小镇分为上街和下街,我们一家住在下街,爷爷和奶奶居住在上街。下街和上街之间有一条两、三百级的石阶道。
石阶道边相依两棵比大木桶还粗的古树。一棵是杏树,一棵是紫荆(我们老家的人都叫他紫荆树,直到我快四十岁那年一个乱七八糟的夜,我才明白他其实是一株紫薇树,这是后话。不同于其它的紫薇树花开总是夏秋时节,小镇的这棵紫薇树不知是如何变异了,却是同杏树一起在春天差不多同一时日开放。且就叫他紫荆吧,因为在我四十年的人生中,都和故乡的人们把他叫紫荆。当然,或可能他本身既不是紫荆亦非紫薇,原本就是一棵特殊的树种。)
每到春天,白色的杏花和红色的紫荆竞相开放,好若一对在t台pk的绝色佳丽,一个素洁,一个惊艳。特别是那巨大的紫荆,因为树身没有树皮,人们也叫他“痒痒树”。据说在花开时节,若是你用手指轻轻挠他,他便会因为全身发痒而所有的花都会抖动,故此得名。
一个春日的星期天下午,我去上街探望爷爷奶奶,我是长孙,他们可最喜欢我了,于是爷爷像往常一样掏出的5毛钱,说:
“涛娃子,到下街去帮我打瓶醋去。剩下的钱,你可以买其它东西。”
其实这是爷爷对他最喜爱长孙的奖赏,那时的物价,一瓶子醋不过一毛钱左右,剩下的四毛钱,可以买不少东西。不过我小时候是一个节约和听话的孩子,从不乱用钱,那怕是花最爱爷爷的钱。
我兴高采烈的从下街那户卖散醋的人家打了一瓶子醋,便向上街爷爷的家中走去,这户人家酿造的散醋可好喝了,并不似现在市面上工业生产的醋那般浓烈。在他家打醋时我就已经被那满屋子飘散的醋味所陶醉,现在走在街上,我终于控制不住喝了一小口,走了十数步,控制不住又喝了一小口。
路过上、下街石阶道旁的那两棵树时,我索性坐在了大紫荆树的树根上。再喝了一口,然后想验证一下人们的传说,伸出我小小的手指,轻轻挠了下他,只见那满树红得夺目的紫荆花真的全都动了起来,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好若正向我快乐的招手一般。传说是真的,因为此时并没有风,而且当我挠他旁边的那杏树时,白雪一样的杏花却没有动。
这让我感觉到了世界的神奇,借着这大好春光,我再也不控制自己的食欲,拿着那装醋的瓶子,猛喝了起来。直到我有了些醉意,虽然我没有喝酒,但可真的是醉意。我带着这种醉意回到了爷爷家。
“怎么只有这么一点了呢?不是叫打一满瓶吗?”爷爷疑惑地问。
“是打的一满瓶,可是我喝了一大半。”说这话时我很不好意思,同时将剩下的钱交到了他手上。没想到爷爷责怪了我,但他是如此责怪我的:
“涛娃子,叫你用剩下的钱给自己买东西,你怎么不买呢。”
这个春日暖阳的下午,是我一生中美好的回忆之一,因为这一天我验证了自然的奇迹,亦感触着爷爷对我的爱。
端午时节,进山沟采粽叶,那是孩子们的事儿。大人们则准备着包棕子和宴席的事。于是那些长着棕叶的小水沟两侧灌木林中,多了一些半大孩子们身影,顾不得谁的衣服和身体被灌木刺伤害了,只比试谁摘的粽叶更多更好。一番较量下来,任务也就完成了,那就捉沟中的螃蟹吧。一群小伙伴陶醉在新的比试之中,可是家里正等着粽叶呢,总有心急大人来到产粽叶的沟谷中,喊叫着他孩子名字,这时,一群小伙伴才回过神来,于是急匆匆归家而去。
小镇和农村是一脉相连的,我的童年是改革开放之初,那时还没有掀起打工潮。毫无疑问,尽管几十年后的今天,中国人口增加了好几个亿,但在中国农村,几千年农业文明人口数量最多的无疑是八十年代初。山间星落棋布的农家院子因庞大的人口规模而总是显得有些儿繁荣和闹腾。
插秧的季节,时而我会随着妈妈到一个农村亲戚家的大田帮衬或说玩耍,几十个人排成一排吼着号子开着野玩笑的场景、在今天凋零的农村来说,可谓壮观。
而每遇红白喜事。若是碰上大家族或是富户,那接亲或是举丧的队伍在颠簸的山路上可纵横七八百米,农家院的流水席更是一轮一轮,“莫问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中国的农业文明正在为自己唱响最后的挽歌。
儿时的生活无疑是美好且值得记忆的。由于临河而居,注定会让我身体内多多少少流淌一些渔民的血液:自由、崇尚自然。而少时的经历也会影响到人的整个一生,甚至班主任总是安排小美女做我的同桌也是会影响自己。当然,还有时代的变迁,大时代小时代和社会热点的改变以及轮换,都会影响到社会参与者的每一个个人。
虽然我只是一个孩子,也会马上进入时代的洪流之中。
我的童年正是改革开放之初,那是一个全国乡镇企业办得如火如荼的时代,父亲在小镇公社乡办企业工作一直比较出色。以至于,县城乡镇企业局招兵买马,在我小学四年级那年,将他调到了城里工作。而我的母亲虽然只是一最普通的炊事员,但行行都有状员,认真负责的工作使她半年后也调到了县城文教局局机关,继续从事炊事员的工作。如此,他们的两个子女当然也得转学了。
那年我10岁左右,一年前我在河边的垃圾堆捡了只有条腿折了的小掰子狗。他是条白色带黑花的漂亮小土狗。儿时的我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幸苦把他养成半大。现在,却突然要我离开我能在春天上山摘野葱、夏天下河捉鱼的小镇,离开儿时的玩伴,更重要的是离开和我处了一年的小狗(那时我们要暂住的县城乡镇企业局大院不能养狗)。
但没人顾及我的感受,那个时代的父母带孩子相对粗放,没有人会去研究儿童心理学,更不会探索转学会对孩子带来的影响——如果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的话。
离开的日子是无限伤感的,一辆解放牌货车拉着我家的家俱,姐和父亲坐在驾驶室里,我和妈妈都晕车,正好就和家俱一起呆在了外面的车架上。汽车在泥土公路上颠簸,卷起无数灰尘,我半大的小狗掰着腿艰难追着车子跑了足足有好几公里。我又哭又吐、呼天抢地看着他渐渐的从我眼中消失。那情境,足可用伤心欲绝四字来形容。
就在我快离开小镇到县城生活前的不久,我从爷爷口中得到了无比意外和影响我很长时间的家族秘密。
那是转学前夏天酷热的一个下午,我随着亲爱的爷爷一起到落月溪中打鱼,满载而归兴高采烈的路上。一路除了啾啾的蝉鸣和我们爷孙俩,空寂无人。像往常一样,每次和爷爷在一起打鱼的日子,他总会给我讲些三国、水浒的故事或是谚语典故,今天他教给了我一段民间谚语:
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贵人。
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
门前放根讨饭棍,亲戚故友不上门。
世上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涛娃子,你可得背下这几句。”
爷爷的话我总是当圣旨的,虽然我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还是听他的话费了好大功夫背了下来。待我背下这段谚语后,爷爷又突然神秘的对我说:
“涛娃子,你马上要进城了,要离开我了,爷爷今天给你讲一个秘密,你不许对任何人说。”
我爱我的爷爷,在那时我的生命中,他就是最伟岸的一个男人,我当然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好的,爷爷!”我说。
“你知道吗,古代的时候有个楚国,有两个很有名的贵族,一个是屈原,一个是项羽,我们曾家,孩子你,和他俩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我们是他们的后裔。”
我那时已经看过一些春秋战国的小人书,也读过一些古代的章回,当然,更从长辈处、学校听过不少古代的故事。对这两人,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听到爷爷的话,不觉大吃一惊。
“可我们姓曾啊!”,我不敢相信地问。
“这个,等你长大结婚有了孩子后,我再告诉你原因。”爷爷带着有些狡黠的表情对我说。
走了几步,他的表情复归庄重:“涛娃子,这是个秘密,你得发誓不对任何人讲,只有当你有了孩子,而且得是个男孩子的时候,也就是说爷爷有了重孙儿的时候,你才能对别人说。”
“我发誓,绝不对任何人讲”。
天啊,我喜欢这些小人书中的人物,在这些人物和他们的故事中。诺言和誓言是如何若泰山般亘古的坚守。我既然在清山绿水之间,在烈日行云之下,向我最亲的爷爷发了誓,我就会遵守我和他的约定,就如同屈原和项羽般去践行自己的承诺。是的,就像是我的这两位先祖一般守诺,如果他俩真是我的祖先。是的,要像一个贵族一样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普世道义,尽管此时的我和爷爷只是大巴山深处穿着草鞋和塑料凉鞋的一对孤独爷孙打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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