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艾尔塔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但若说他是好人，那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他自己。很多年前的那个“背叛夜晚”，他就已不再年轻单纯，他要维持大陆五族表面上的平和，化解数方纠葛，做过的违背良心道德准则的事不知几凡，虽算不得龌龊，也绝不会是善良人士就是了。
牺牲水悦把她作为六公子女儿成为莫里巴斯卡的出气筒，就是其中一桩。
根本没有考虑过对水悦残不残忍，艾尔塔很自然地顺水推舟，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六公子最宝贝的女儿，更重要一些。
他把水悦净日带在身边，指导她、保护她，把她按自己的正义原则教养着，扶持她成为五星神使之一，给她无可匹敌的荣誉，成就她的名声与光彩，让她一夜之间成为最幸福的少女。
这可是水悦努力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拥有的荣耀时刻。
但总归也是亏欠了这个可怜仍在做梦的天真孩子，艾尔塔如此想着，平日里对这个娇惯的孩子，总是纵容不忍苛责。在她受过几次灭顶之灾躺在病床上呻吟哭泣时，艾尔塔跑前跑后悉心照料，他一边良心难安，一边又暗自庆幸，幸好不是那个比同龄孩子瘦弱上数分的小孩，她怎么能承受这样的伤害？
两年后，诸事安定。
艾尔塔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散，望着城墙下的土褐色石板，轻轻地笑了，任由城墙上的寒风吹乱背后的银色长发。
南来北往的马戏团帐篷常常设在外城街道交汇处的空地上，曾经也算是一处颇为热闹的去处，艾尔塔找来找去，找不到确切的地方，好像过去和现在的记忆在某个地方出现了断层，回忆曾经变得极为困难似的。
不过，城季再也不能为恶，莫里巴斯卡再也不能威胁六公子的女儿，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艾尔塔也许可以记不清很多事的细节，却绝不可能忘了与那个小孩见面交淡的小小细节，至今他仍记得那个月满星辉的夜空下，小小的人儿趴在自己肩头，轻轻的柔柔的呼呼声。
“艾大人！艾大人！那儿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吧，大家还在等着您呢。”
水悦的声音很急切，两年血的洗礼，她的心早已褪去青涩，已经不会再如那个祝福节的夜晚般叫风之第一佣兵公会的会长大人为大哥哥。
艾尔塔不会遗憾，大陆各处如水悦般迷恋（或者崇拜）于他的外表地位名声的少男少女们，矫情叫他大哥哥的人多了去，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这种事儿真的怪不得艾尔塔，只怪水悦生得迟。但是，对这个过早失去天真快乐的小孩，艾尔塔冷不起心肠。
为了另一个孩子的单纯快乐，他一手葬送了她的天真，泯灭了她的善良。
“怎么了？”艾尔塔收回游离的心思，他不知道他的嗓子里多了点温度，与往常的清冷大不相同的温柔。
水悦摇摇头，只是催促着艾尔塔离开这座城墙回去，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这一刻艾尔塔的暖意与柔软，这不是为她而绽放的温柔。她只知道她一刻也不能离了艾尔塔，这个一直给她挡风遮雨温柔保护的人，就在刚才，艾尔塔望向远处的神情那样幸福温暖，一扫他平日眼底那淡淡的忧伤的、寂静的孤独。
水悦今年只有八岁，但她这两年的生活过得比旁人数十年还要精彩纷呈，可怕的追杀暗杀生活早把她的心折磨得如成人般世故。
趁艾尔塔转身时，水悦飞速地向下扫视，那块空地上只有一点点黑色的灰烬留着，她想象不出一堆灰烬也能引动艾尔塔难得的微笑。
三因守护的名义
究竟是谁第一个发现落日峡谷会有神兽出现，现在已不可考。
追究冒犯神祗宁静的罪名可大可小，艾尔塔并不感兴趣，何况他守护的信念是遵从众神使者传达的神旨，守护这片大陆的正义与公理，守护神殿的光明与荣耀，守护众生的和平与幸福。
非常崇高的守护使命，责任重大，意义更重大。从奇亚大陆相对平和的局面来看，他做得不错的，在守护使的位置上胜任颇为愉快，成绩斐然，人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艾大人。
想当年，年少的他背叛朋友残杀同伴，只为化解荣耀神殿与大陆五大信仰神神殿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粉碎了分裂众神神殿的阴谋，厄止了王权超越神权的诡计，成功熄灭了袭卷大陆的新一轮五族混战的导火索。
仅这一件事，只为心中执着的信念，抛弃友情亲情与爱情，不可谓不是一个杀伐决断的霸者。然，他的成功意味着被背叛一方的绞灭，失败者世称“逆神者”。
在曾经的神魔大陆上，神祗的神名永远流传，竟有叛逆者试图挑战的神的权威与信仰，这本身就是如传说一般的奇迹，而率众消灭这群大逆不道的叛逆份子的艾尔塔则更是奇迹的奇迹，他的事迹被世人争相传唱，他的牺牲与奉献精神值得人们膜拜与敬仰，他是人们心目中永远的英雄形象。
然，世事并非绝对。
因为，艾尔塔心中最尊敬的人既不是帕拉城的德拉大祭司，也不是希望神殿的主祭希斯波提考尔，更不是荣辉神殿的默瑞斯大神官或是思图尔嘉的圣索伦铁诺巨龙骑士。
而是那位即使失败仍被平民们深深爱戴的风之六公子。
这位六公子就是冠之以“逆神者”美称的叛逆军头目，这位六公子虽败犹荣，至少风之王国的神权就受到国王权力的绝对限制，从五大众神神殿在各国的地位与供奉来看，古风众神神殿不但地位低于其他四大神殿，得到的贡奉远远不如他国，而且王国里神权与王权平起平坐。
这在其他四大王国是极不可思议的事，风之的洛兰德神官的权利仅止于神殿上下，他不能干预王国的政务与司法，不能滥杀无辜，不能侵占平民的土地与财产等等诸多限制，不像精灵王国的生命祭司，高高在上，动辙‘以女神的名义’干损害平民小王族利益的事。
这样说来，当年的逆神之因，说穿了就是世俗权力与神权之间赤裸裸的争斗。
真是这样简单的吗？
当然不是，在神魔的世界里，神之血裔仰懒神力而存在。
真实的起因是荣耀神殿的卡罗奇女神官，机缘巧合下发现了矮人部族终生痛苦的秘密，不仅仅是因为神惩，而在于他族恶毒的私心。那么，这个隐蔽数百年之久的阴谋一经发现，侵害了无数人的利益，更严重的是它必将动摇五族对众神的信仰，光明神祗存在的根本。
没有神，哪来魔？同样，没有信仰，哪来存在？大陆五族本就为着神眷神宠之类的战乱不休，纷争不止，甚至暴发过无数次带来毁灭性后果的战事，若然知晓矮人部族的秘密与众神惩罚无关，而是人为偏打着神罚的名义，神殿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这大陆还有安宁之日么？
所以，艾尔塔默然。
尽管他知道天性仁厚的卡罗奇何等无辜，只因她与好友司葛儿精灵王的爱情不被祝福不受期待，就被某些人引去燕不归推向了波涛之端做了龙族的“替罪羊”；尽管他知道这是一场针对屠龙骑士风之六公子的惊天阴谋，只因他侠义无双无数次破坏了龙族与精灵族的阴谋；尽管一开始他是异常坚定地站在正义的一方。
最后，他仍是为着那个被扭曲的守护背叛了所有人。
很多事，又都是后来才想明白的，矮人的痛苦，龙族与精灵的肮脏阴谋，逐渐明悟的真相，好友的永殇爱人之痛，只是错事已铸，试图弥补却不能够。
***
经此一事，艾尔塔心智更加成熟，阅历更加丰富，只是失去很多，得到的远不能抵消心中的自责。
他深信众神使者传达的神旨，在最后的时刻，人们会有光明的幸福未来，只要能够实现，那么他付出的良多就不会白费。话是这样没错的，神的旨意是很明确的，命运之神早给奇亚人点出了通庄大道。
但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拨乱了神手中的丝线，给人们造成无数疑惑的问号，只能叹息神旨不容凡人揣度。
风之的卡姆二王子，出生时天上便生出九星连珠的奇异景象，大陆第一预言师康舒拉提为之批命统一大陆的王者，这也决定了艾尔塔的效忠对象就是这位未来的大陆王。
四年后，风之的五殿下出生，他诞生时天上日月交辉的同时又乌云翻滚雷声轰鸣，动静之大甚至超过二王子的神示，连龙族的德拉大祭司亦亲临风之王都参与其的受洗礼。德拉与康舒拉提这两位大陆最受神祗宠爱的预言者，得出惊人的相同结论。
他将辅佐风之二王子成为大陆王，当然，康舒拉提隐瞒了一些东西，但不可否认风之诞生的两位王子得天独厚占据了所有人都期望的神眷，给人们带来了无穷的希望。
等到卡姆二王子十六岁时，昭显他的神定命运正式转动。
康舒拉提曾经说过，这位二王子将得到流传于大陆的秘境之宝，并开启秘境分发神器与魔族决战。在人们望眼欲穿满心期待之后，拿倒是拿到了，却只有一半，这在史料记载中是从未曾发生过的事。
可它偏偏发生，而且没有人知道另一半的秘境之宝去向何处。
风之九个（包括风之五殿下）天赋最出众最受神眷的神之子，无缘无故死掉两个；在秘境之中，几个出众的孩子得到的最高神赐之物仅仅是圣器级别的月之精灵，由此可见，期许许久的五星神使花落他家，而非风之一国；而康舒拉提的首席弟子风之五殿下他竟空手而回。。。
奇怪的事还不止这些，拥有精灵血统的女孩，在试炼之旅中得到了兽王的恩泽，精灵与兽人从来都是禁忌，兽王神怎么会赐予一个半精灵少女“兽王神召”这样高级的神术？
除却秘境之宝重现大陆，当年的秘境试炼之旅的冒险事件中，还有一件令人动容的事发生，龙族至宝“龙神的庇佑”消失，另一个意思就是它已经选择了主人。这才真正跌落五族人的眼睛，龙王神使者身份的象征，竟成了人族少女的保命符。
人们被深深地疑惑了，究竟是神意不可探测，还是有一只魔鬼的左手在作怪？
数年后，更大的意外发生在精灵王国的落日峡谷。
带着众神使者独角兽出现的心地纯洁少女，出自兽人族，而非艾尔塔所知的出自精灵王族月之精灵，这也就罢了，更古怪的事还在后头。
在人们认定兽人少女将是神使之一时，那头独角兽却又选择了手捧月之精灵圣器的半精灵少女，作为新的传递神谕的使者，艾尔塔的使命又多了一项，守护这位半精灵少女。即使他万般欣赏那个古灵精怪的兽人少女，可爱又善良，声音娇憨绵柔，很像记忆里的孩子。
找到独角兽的人选与独角兽选择的人不是同一个，这当然是大事件大疑问。
得到独角兽认可的两个少女，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使者，这个疑问当时没有人提出来，事过多年，人们仍在埋头苦思，独角兽选择的明明是那位拥有月之精灵圣器的半精灵少女，何故她被众神抛弃以至身堕魔道？
还是被封印的独角兽传错了神旨？
众人不知，艾尔塔则更不知，他一贯信奉的东西，在某个瞬间被彻底粉碎，甚至伤害了他一心一意珍爱的少女柔软敏感的心，这当然是后话。
***
独角兽带来了神谕，与康舒拉提大师相同的神谕，水悦·洛法的神使之位从此无人能动摇。而艾尔塔关注的焦点放在了那个身具龙神庇佑的少女，因为最后时刻已然到来，极需五族的统一与联合对抗共同的敌人。
卡姆王子摩拳擦掌，欲欲跃试，对拉夏吞并或是联盟早已提上日程。艾尔塔相信神定的命运，这位未来的大陆王是五族军团的最高指挥者。
剩下的就是五大神殿的支持。艾尔塔奔走四方游说，德拉大祭司保证道，只要进入海底神殿寻回圣金龙王蛋，散落在威顿王城之外的正统龙族会尽归帕拉城的龙魂塔下，共受圣金龙王之子的辖统。
闻言，艾尔塔不禁皱眉，他怎么忍心把那个孩子也推向风口浪尖？据说，当年圣龙王神殿陷落之时，为了保存龙王族的实力，圣金大龙王封印了神殿，唯有神选的龙王神使者才能进入神殿，得到圣金龙蛋。
那龙神庇佑落入六公子之手是颜面尽失的龙族的最高机密，如今在那个孩子身上也是艾尔塔心中的秘密，他本以为德拉不知，看情况这个老狐狸早就准备好这番说辞，等着自己上门。
艾尔塔心想，多年不见，德拉大祭司的预言术更精准了，那宣扬他被神祗收回眷宠的传闻，颇值得推敲。
“没有任何危险。”像是看穿艾尔塔心中的犹豫，德拉大祭司平静地笑道，“本司不会违反当年的约定，桑莱德、都亚和弦一都会随行保护六公子的女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艾尔塔也不好反对，何况，他的妥协只是早晚问题。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年少时的艾尔塔也算是吃够了德拉阴谋的苦头，偏又奈何他不得；桑莱德此人城府颇深，艾尔塔一时半回还摸不清他的心思，但是都亚和弦一的口碑还是不错的。所以，他找来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精灵族无冕之王司葛儿，同行的还有荣耀神殿执法联盟成员圣器名手沃曼里克。
艾尔塔稍稍放心，前思后虑，自觉得再无问题，便是德拉给桑莱德下了什么命令，凭他和司葛儿、沃曼里克三人也能保得那个孩子的周全。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就等艾尔塔与风之六公子交涉，说服他让他的女儿参与到此事中。
阻碍是显然的，拒绝是理所当然的，放弃是不可能的。
更妙的是佣兵公会的人传来消息，那个孩子已经前往古斯塔的索耳，脱离了他父亲固有的保护圈。
偏巧在这个时候，邪法师达菲斯被水悦那个胆大妄为的少女激怒，给风之王都带去了毁灭性的灾难，艾尔塔根本来不及责怪她追求名利不思后果的莽撞之举，光是收拾达菲斯留下的烂摊子就够他头痛的。
艾尔塔拜托司葛儿引走达菲斯，他则率众安抚痛苦绝望的风之人。
他不能责备水悦的无情让无数人损命受苦，她的任性与骄横跟他平时的娇惯有莫大的关系，所以，他留在风之王都，尽可能地做些什么以求抵消水悦犯下的大罪过，因为即使是神使，也不能随意轻贱神之血裔，否则要招之神弃心生魔性。
***
在艾尔塔为水悦赎罪的时候，他挂念的另一个少女已经落入了诡计多端的桑莱德之手。
艾尔塔一得信，真是忧心忡忡，恨不得背上升出翅膀马上飞到桑莱德面前，好在这位大陆守护精灵从不缺龙族贡献的空间卷轴，念个咒眨眼就到。
再见时，艾尔塔心痛难忍，熬过地狱之火的折磨跟同龄少女的明媚娇艳比起来，她过瘦过弱，身量并不比当年高上多少，唯有那双透澈无暇的冰蓝双眼，带着可爱的好奇，依然明亮如昔，却多了淡淡的防备。
只是她一开口，艾尔塔不由地惊愕，少女独有娇气嗓音，和那个兽人姑娘是何等的相似，语气声线独特的反应，艾尔塔不禁迷惑，难道精灵女王的海捕公文是真有其事？
等见到那根青色的法杖，事情已经昭然，她确然跟着自己进行了一次特别的冒险，不单救了峡谷里众人，而且还带来了众神的使者独角兽。
当然，艾尔塔忆起另一件重要的事，这个少女有个喜欢的人，那个臂力惊人速度出众的半精灵少年，俊秀而腼腆，爱护她非常，艾尔塔想着等这档子事结束，就把她送回希望森林佣兵公会，他想那应该是西西老大安排在她身边的保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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