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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定琼华(2 / 2)

云埔忍不住又问:“一定要走?

就算你师傅是有些不靠谱,可你还有太师傅师叔师兄啊……”

曲陵南打断他道:“莫说这些了,你日后要来我们寨子做客,我还给你留着这些奇花异草。”

云埔叹了口气,道:“也罢,女大不中留,何况你从来就不是没自己主意的。”

曲陵南冲他笑了笑,挥了挥手,又朝涵虚真君行了大礼,将藏了毕璩元神的四象归元盏取出,双手奉上道:“真君,毕璩道兄的元神在此。”

涵虚伸出手,那灯盏顷刻间飞回他手中,他与毕璩相处最多,情分自是不同,此时竟有些激动,转头便吩咐道:“快快,拿去毕璩的肉身处。”

他身后的传经堂长老接过,颔首领命,随后纵身一跃,御剑飞去。

“毕璩道兄罗里吧嗦,恐怕一醒来又要训我,我还是先走为妙,”曲陵南双膝跪下,恭恭敬敬朝涵虚叩了三个头,道:“真君,此间事已毕,晚辈去了。”

涵虚目露笑意,伸出手掌摩挲她的发顶,一股柔和的力道自上而下,将她五脏六腑都温暖偎贴了一遍,道:“好孩子。”

曲陵南莫名其妙地眼圈一红,但强行将心中的酸楚压下,她抬头咧嘴一笑,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等等。”

涵虚真君道,“师徒一场,终归有缘,孚琛,你送送她。”

曲陵南蓦地抬头,却见孚琛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她正要说不用了,却听孚琛朗声道:“领命。”

他话音一落,便上前携住她的胳膊裹挟着飞天而起,曲陵南根本无从抗拒,就已经被他带上碧天。

耳边风声猎猎,孚琛紧紧环抱着她,还当她是当日那个不懂御剑,不会飞行术的小姑娘般,生怕她掉下去似的。

不知为何,曲陵南却想起多年前,孚琛最是不耐带她飞,每次都要她紧紧拽紧他的道袍,抱住他的胳膊,可往往还会被他半路上丢下去。

然而那时候她多么欢喜,只要挨紧师傅便怎样都好。

那时他们二人,都以为这师徒会长长久久做下去,却从未料过有朝一日缘分一断,俩人便要各分东西。

“以前不教你飞行术,不给你飞行法宝,你可曾怨过?”

孚琛忽然问。

曲陵南摇摇头,道:“不曾。”

“我是有意那么做的。”

孚琛低头道,“当日种种一切,皆是我有意为之,我便是这般卑鄙虚伪,满腹阴谋诡计之人,明知你无辜受累,却仍然由一开始便算计于你,为私仇连心爱的徒儿都可转手利用,这样的我,你真不曾恨过?”

曲陵南猛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她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孚琛眼中深深的悲伤与不舍所触动,到了嘴边的讨伐,忽而化作一声叹息。

“随便吧,”曲陵南避开他的视线道,“反正你以前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又不是你,左右不了你想法,没啥好恨。”

她一把推开他,于半空中轻飘飘打了个转,悬立风中,发鬓飘散,轻声道:“你看,没有你教我,我也会自己飞。”

孚琛伸出手:“让我带你一段?”

“用不着了,”曲陵南温言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已非昔日之我,你又何苦执着于过往?”

孚琛深深凝视着她,目光凄厉,语气却温柔:“真个要离开我么?”

“是。”

“也罢,”孚琛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目光已是一派清明:“泾川曲陵南,当日落上古冰洞,我是否曾救过你性命?”

曲陵南一愣,随即点头道:“是。”

“师徒相伴数年,我虽算计了你,可是否曾真心照料过你,于你有过哪怕一丝半毫的师徒情谊?”

曲陵南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有。”

“那么,”孚琛轻轻一笑,笑得无奈却又坚决,“我能否有资格求你一事?”

曲陵南道:“只要不伤及无辜,毁我道心,你可吩咐。”

“放心,我便是毁天灭地,亦舍不得再伤你分毫。”

孚琛凝视着她,缓缓道,“当日我与太一圣君有约,若我修为臻至化神,则有资格与之决战,如今我已有此实力,不日将与之相邀。

陵南,无论胜负,我都求你事后来看一眼。”

曲陵南咬紧嘴唇,问:“为什么?”

孚琛笑容加深,那笑中却满是苦涩:“此战我并无把握,然我背负此执念已日久年深,疲累不堪,是时候需做了断。

若我战败,我希望你来亲手收我骸骨,灭我元神,省得我堕入魔道鬼修,累人累己;若我侥幸活下来……”

他顿了顿,带着小心翼翼的期许,问:“若我侥幸活下来,能否重新与你相遇相识?

这一次,我不是什么文始真君,我只是一个叫温孚琛的人……”

曲陵南脸上传来凉意,她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她以手背用力擦泪,恶狠狠地道:“想得美,你死活与我无关,我作甚要去看多你一眼?”

曲陵南猛然一甩手,运起五灵之力,顷刻间于半空中倒飞十余丈远,她远远看着孚琛,口气斩钉截铁,却带着她自己亦能感觉到的色厉内荏道:“涵虚真君今日已准我脱离琼华!”

“我既已离琼华,往昔种种,便已是过眼烟云。”

“既然是过眼云烟,我与你再无瓜葛,你爱与谁决战,胜负几许,又干我何事?”

“既已不关我事,麻烦莫要提这些事后嘱托,我不爱办。”

“亦是,办不了。”

她最后一句几近耳语,也不知孚琛听见没有,只是满腔伤感,无处着落,恨不得冲上去跟孚琛打上一架,可又分明晓得,纵使真打一架,那人也只会不还手,那打来又有何用?

这种状况就如当日获悉一腔柔情全喂了狗那般,愤怒之外,又有说不出的悲凉。

她无法可想,故而仍愿一走了之。

她用力飞远,转身就走。

她已经学会御风术,她怀里还有上古神器清河灵镜,纵使器灵伤了元气,然用来做飞行器却是天下无双。

她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小姑娘。

可在心底她又知道,有些事,便是再过上十年百年,她仍然无法处理得当。

修为在心,然心却会乱,乱象丛生,欲再寻冲淡平和又谈何容易?

所以她会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孚琛。

那人蓝袍翻飞,长发纠缠,一双眼满是深邃而不欲再言的遗憾忧伤,便是隔得再远也能清晰传达。

所以她会忍不住闭上眼,一运息瞬间疾飞,恨不得霎时间跑到天涯海角。

仿佛只要飞得够快,就能忘得够快。

可惜不能。

她不知自己飞了多久,只知道心中满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愤懑难过,便是自玄武大陆由南至北地飞几个来回亦难消此恨,待潮起潮落,月盈月亏不知凡几后,她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疲倦,就如内心被掏空,五脏被重新捋过一般。

她身不由己地渴望停下,待真能停下之时,却发现原来自己已飞至泾川古寨上空。

从上往下俯视,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环抱之中,泾川古寨宛若小小鸟巢,四方灵木青翠欲滴,灵气充沛,令人醺然欲醉。

她缓缓下降,远处十余名青年男女皆作寨中人装扮,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他们一般若鲜艳明媚的笑颜,一般如花灿烂的年纪。

曲陵南眼力甚佳,她一眼瞧见,那正中被围拢着的少女,竟然是原来被孚琛囚在洞府之中的少女沐珺。

后面在琼华派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太过艰险,她顾不上这个妹妹,却不知她竟已回转家园。

“南儿姐姐,你回来啦。”

沐珺见到她眼睛一亮,自人群中朝她跑来,笑嘻嘻地道,“我正在跟他们讲你本事可大了,囚我的疯道君再厉害,可到底还是瞧你面子上不敢对我怎样,又教我背琼华经,又乖乖把我送回家……”

曲陵南愣了愣,问:“他把你送回来?”

“是哇,”沐珺点头道,“疯道君与我讲,姐姐要回寨子,让我也回,其实我还没背熟琼华经,不太想匆匆忙忙走,可那道君此刻看着好好的,谁知道他下一刻发起疯来会如何?

我就想那还是趁他看起来好说话时赶紧溜吧。

哦对了,姐姐,疯道君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从怀里掏出一物,托在手掌上,一团灰扑扑的缎带,毫不起眼,只细看时有金边流光淌过。

正是当日孚琛送她的发带,后来她为救道微真君,匆忙间将之解下以代绳索,再后来她飞离琼华,确实早已忘记了还遗下这么个物件。

哪知道兜兜转转,这东西又一次回到自己跟前。

“这,是发带?”

周围一个女孩儿好奇地猜测。

“这等颜色怎会是发带,一点都不鲜亮好看,要叫我说,定是腰带无疑。”

“哎呀那可要配什么颜色的裙子呀?

南儿姐姐,灰色最是不起眼了,不若我替你在其上绣些粉花绿草,可使得?”

“你不懂啦,灰底上绣些宝蓝色花才叫鲜亮,也配得上南儿姐姐身上这身蓝袍。”

她们一人一句,清脆婉转,宛若百灵鸟叽喳歌唱。

曲陵南却只低头瞧着那发带,忽而觉得重愈千斤。

少女们争执不下,沐珺大声道:“别吵了,那就是发带啦,你们不要小瞧哦,这发带可是件法宝,嗯,可变大变小,对吧姐姐?”

曲陵南默然无语,她将发带缚在手腕处,一层一层,仿佛包扎看不见的伤口。

随后,她手一扬,淡淡地道:“都猜错了,这是护腕。”

“哦,真的是护腕么?”

少女们多淳朴,亦爱偏听偏信,当下即有的睁大眼睛道:“怪不得瞧着不像这个也不像那个呢。”

“那护腕还绣什么花呀,这样就很好。”

曲陵南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哑声道:“是啊,这样就很好。”

“真的会很好?”

身后突然有一人讥笑道。

曲陵南回头,居然见到云晓梦俏生生站在自己身后,她不知为何穿着寨中女孩儿的衣裳,自如得仿佛自己就是姓曲一般。

“怎的,耳朵聋啦?”

云晓梦不耐地皱眉,“认不出我么?

我就晓得这身衣裳傻里傻气,可那个祭司老儿非要我穿上,真是……”

曲陵南不理会她,又转过头。

“喂,你怎的不问我为何在此?”

云晓梦跑到她跟前,“可不是我死乞白赖要进来的,是那个祭司老儿硬要我进来……”

“行了,”曲陵南打断她,“以你的功力想硬闯是做梦,定然是寨子中人允你进来,既然你都进来了,我干嘛还要问多余的废话?”

云晓梦脸上露出愤愤的表情,道:“曲陵南,你就这点最讨人烦。”

“我作甚要讨你喜欢?”

曲陵南奇怪地问,“难道自咱们认识以来,你竟然有过想喜欢我的念头?”

“呸,你做梦。

我看到你就烦你,第一眼就烦!”

“那不就结了,”曲陵南点头道,“你还罗嗦个什么劲?”

云晓梦柳眉倒竖,想骂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她转了转眼珠子,欲言又止了数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喂,那个谁,毕璩,他怎样了?”

“元神无损,肉身无损,有琼华掌教真君看着,恢复过来屈指可待。”

云晓梦松了口气,目光禁不住溢出欢喜,口气也和善了许多:“那就好,这次得亏是机缘巧合,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乱挺身而出。”

“毕璩师兄职责所在,下次仍然会这样做。”

曲陵南好心提醒她,“你忘记他是掌教大弟子了么?”

云晓梦愤然道:“这些劳什子规矩职责有何用,偏生他当成命般……”

曲陵南静静地看着她,忽而道:“你算他什么人?

他自去做他的,你又何需着急上火?”

云晓梦立即闭嘴,脸上又红又白,过了会,她忽而仰起头,目光坚毅,大声道:“不错,确实不关我事,可谁叫我看上那个大傻子,我看上了,就关我的事了。”

“可他不会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他不会知道,你曾为了他以身犯险,偷盗清微门宝物,亦不会知道你会为了他不顾性命,被杜如风追杀数千里。”

曲陵南看着她,轻声道,“就算他知道这些,于他而言,可能也只换来愚不可及四字评价,云晓梦,就这样你还要看上他么?”

云晓梦脸色变白,嘴角却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我看上他是我的事,可不是他值不值得。

他便是觉着我愚不可及,那也只能由他,反正我不悔。”

“可是话说回来,”云晓梦眼波流转,瞥向曲陵南,“我既看上他,便由不得他推三阻四,朝秦暮楚,我既看上他,他便只能也看上我。

卑鄙无耻,诡计多端又如何,我不介意,也不会让毕璩介意。”

曲陵南困惑地摇头道:“强求有用?”

“怎的没用?

又何为有用?

我只晓得若有朝一日能与毕璩修成正果,则今日一切皆为有用,”云晓梦讥讽一笑,对她道,“你呢?

你不是讲究干脆利落,可那又如何?

到头来,你拿着那发带只能哄哄自己玩儿,说俩句什么这样就很好,好个屁!明明都要哭了好么。”

云晓梦继续唠叨道:“什么修心无为,呸,连自己本心都不看,还修哪个心?

哎呀关我屁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对了这衣裳到底谁想出来的?

不显腰身,裤脚还宽,穿这个怎么走出我款款莲步来?

好好的女孩儿,穿得不合适登时就先失掉三分颜色……”

曲陵南一把揪住她,不顾她哇哇大叫,将她抓到一处僻静处,松开手问:“喂,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云晓梦白了她一眼道:“没什么,我自说自话而已。”

“什么叫自己的本心都不看?”

曲陵南认真问,“你又不是我,我的本心看不看你如何得知?”

云晓梦正眼看她,忽而道:“曲陵南,你其实是怕了吧?”

“嗯?”

“不是怕,你干嘛失魂落魄从琼华跑回来?”

云晓梦忽而来了劲,眨眼问,“琼华那有狗咬你哦?”

“琼华不养狗。”

曲陵南正色道,“而且我也不是怕。”

“随便吧,”云晓梦摆手道,“待我养好伤,我便上琼华,到时我自己一探究竟。”

曲陵南想了想问:“若有人对不住你,你又打不过他,然而他现下又改得差不多,想与你重修旧好,你会怎么做?”

“让他别做他奶奶的春秋大梦。”

云晓梦笑眯眯道,“姑奶奶没别的毛病,就是心眼小,记性好。”

“对啊,”曲陵南道,“可我还是打不过他,记着也没办法。”

“那还不简单,”云晓梦眼中露出狡黠,”你假装与他和好,趁他放松戒备,反过来辖制住,届时要怎么收拾还不由着你?”

曲陵南眼睛一亮,点头道:“与其这么烦,倒不如拿下他先揍一顿解气再说,你说得对,我发现你看起来有点顺眼了。”

云晓梦骂道:“老娘不稀罕!”

“我没想你稀罕,我只是告诉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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