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方琼哪来的兴致,想了想终于重又坐下,淡淡说道:“你是想看我出丑?还是只是让我承认你对我的评价是正确的?好吧,我就是招男人喜欢,听我这样说,你心里难道会舒服?”
方琼一愣。
“之前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觉得这种事,关键不在我,甚至不在阿卓。而在于你自己。如果自己无法解脱,便会一直禁锢在里面。”她顿了顿,理顺一下头绪,“你可能觉得我这么说是隔岸观火,但我们的交情确实没有到我要为了你,彻底与阿卓绝交的地步。不错,也许我不爱阿卓,但他能给我平静的生活,我也愿意真心对他。既然我说过要帮你,也只是向他把这件事挑明,给他和你——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更多的考虑时间。”
她正说着,抬眼便见包间的门从外面推开,韩程飞径自走了进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淡笑着开口道:“还以为你又要被人教训了。”
陈方琼转过脸来,轻笑道:“她马上就要和别的男人结婚,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
“哦?那我还真不知道。”韩程飞笑着看向丁然,“怎么,和谁?商睿还是卓正坤?”
“闭嘴!”她一看到他的嬉笑,心里的火气瞬间便涌上来。
“明明是这个女人招惹你,你倒在我这儿出气!”他也不恼,转而对方琼笑道:“我作为男人奉劝一句,如果不爱你,找谁也是没用的。如果卓正坤知道了,反而适得其反。他当初为什么下定决心跟你分手?只怕就是知道了你去找过丁然吧?”
他猜测得不错。方琼垂下眼帘,如果不是自己冲动去找了丁然,卓正坤也许不会下定决心说分手,而如果他不说分手,那么一切都还有转机。可惜现在,一切都过去。
想到这里,方琼自嘲的笑笑:“丁小姐,你之前答应我的不要忘记。而且,作为回报,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以为你就能一帆风顺的嫁给正坤,悦荣的女儿,不像你想得那么单纯。”
说着,方琼便起身要离开。
“等等!”尽管被方琼最后一句话扰得思绪繁乱,但她仍放不下之前的问题:“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
“关于我怎么知道黙槿的吗?”方琼离开前轻笑道,“我是陈少封的亲姐姐。少封没有对你说起过吧?”
她愣愣坐在座位上,胸口发闷。现在回想起来,才突然意识到方琼与少封笑起来眉眼非常相似,所以之前会觉得方琼有些熟悉——少封从未提过,她的姐姐,竟然就是阿卓的女友。
“你之前答应了这个女人什么?”旁边的韩程飞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轻轻笑着,没有回答,突然换上一副无所谓的口气:“为什么我想要幸福的时候,就有人不幸福?”接下来又笑道:“哎你说,这算不算那种电视剧里的红颜祸水?演员表里但凡有名字的,男人都爱、女人都恨的那种?”
韩程飞睨她一眼,“你觉得这算冷幽默吗?”他说道,“大多数男人,不会喜欢你这种无厘头。”
她倒是一愣——很久了,似乎突然记起,原来自己也曾经是整日嘻嘻哈哈,说话自以为幽默的傻姑娘。邹阅和商睿,包括阿卓,没有一个人曾发觉她其实是个爱讲冷笑话的姑娘。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个冷笑话。
“哎——”他突然说道。
“啊。”她答。
“要吃点什么?”他抬手去摁桌角的铃,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这家的简餐实在不敢恭维。于是她看了他一眼,“不必了,陈助理,现在去食堂,还有得是剩饭——”
“我也不喜欢这家,”他自动跳转了话题,“走吧,我知道有家做东西很好吃的小店——”
七拐八绕,好容易将车开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当两个人坐在光线昏暗,看来有些脏兮兮的小铺子里,静静等着一碗混沌的时候,她不禁笑道:“每天光车补饭补就一百块,请我吃三块钱的混沌——”
韩程飞也只是笑笑。
她便随口说道:“上学的时候,食堂一块钱十个饺子,但大家都跑去学校后门,买两块钱的十只混沌——”说道这里,她突然停住,自己说的不是她的北校——北校的后面便是山坡;而在老校的后门,那里原本不算窄的一条街,傍晚时总是熙熙攘攘,走不动人。她几乎没怎么进过老校,可是为什么,那条街的安静与喧闹,清晰的印在她的心里?
见他好像并未在意,于是她遮掩着笑问:“韩助理,你在哪儿上的学?”
“。。。。。。南方。”他淡淡说道。
南方?她暗想,南方大了去了,黄淮以南,可都是南方。
小小的冷场。对方逆光坐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过刚好,她也不愿看得太清。但不知为什么,她凭直觉,觉得他变得有些沉寂。
若是和阿卓,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冷场。而和韩程飞在一起,除非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或是他突然间对自己和颜悦色,否则,她便会觉得有些怪异。
她有些后悔,不该答应他一道过来。心中有些忐忑,生怕他说些什么,比如他往日的琐事,他零碎的心情等等等等。两个人开始接触,大多不都这样么?
如果他真要说些什么,她一定不忍打断他——仅仅是不忍——若敛了笑意,他也是一个面容清冷的男子,但与商睿完全不同,商睿的疏离,带着淡淡的倦怠;而韩程飞的静默,就像他虎口上旧日的伤痕,让人联想起愤怒过后的隐忍,和隐忍背后的落寞。
也许,他的过往便如这淡淡的伤痕一样,但静静坐在他身边听这个故事的,不应该是自己。
从遇见一个人,到认识他,再慢慢走进他的心,直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样的过程,她无力,亦是无心,再去尝试。
点的混沌终于端了上来,腾腾的热气中混着芫荽的清香。她加了很多辣椒,而他,加了很多醋。小店的大妈忍不住多打量他们两眼,脸上带着艳羡的微笑——一对漂亮的年轻人,总是能吸引年长者的眼光。
这时韩程飞抬起头来,笑容谦逊而又柔和——即便在老总们面前,也不曾见他有过这样的神情——“阿姨,加份糖水吧?”
大妈马上过去准备。
丁然便笑道:“果然在南方上过学,咱们这儿,糖水只是白糖水而已。”
“这里的红豆沙很不错。”他也笑道。
“你喜欢吃甜食么?”她问道。她认识的男孩,喜欢甜食的不多。
“我?一般。”他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随口说道,“女孩不是都喜欢?天天看见你上班吃糖。”
她一愣——韩助理,平素好像极少正眼看过自己。她笑着低头吃饭,嘴里含糊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这时韩程飞问道:“晚上有空吗?”
她第一反应是杜雪又出了什么纰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没有。”
“忙着准备婚事?”他终于笑着问道。
“不。我要去看一个朋友。”
“我可以送你。”他说。
“不必了,”她笑道,“我怕你跟着进去。”
。。。。。。少封不在茶室。她坐在落地玻璃后面,看着窗外渐渐笼上的夜色,心中暗自有些庆幸少封不在——若是见到少封,她又该对少封说些什么?难道是——“对不起”?
阿秋端来她点的红茶,“好久不见你了,丁小姐。”
“哦,”她笑道,“秋天里我还来过,当时你不在。”
“是呀,请了几天婚嫁。”阿秋笑容恬淡,“也要恭喜你啊,丁小姐,听说,你的喜事也近了——”
她压下眼中的惊讶,抬头对阿秋浅浅一笑。这件事,阿秋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上午才刚刚告诉方琼,即便方琼对少封说了,但看现在阿秋的神色,完全是祝福的神情——少封应该不会将令姐姐痛苦的事,这么快便转告别人。
而依阿卓的脾性,肯定也不会多说。那么,应该是媛媛。阿卓,一定会事先征求女儿的同意吧?
心底又出现了那种不安。也许自己,该主动去找媛媛谈一下。可是,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没有完全决定嫁给阿卓不是么?
阿秋再次过来,送下她点的西点,她便问道:“少封姐今晚还过来吗?”
“她说去机场接朋友。应该不会来了。”阿秋笑道,“要我转告什么吗?或者你直接打电话给她?”
她便摇摇头,“没什么要紧事,下回再来找她吧。”
少封肯去机场接的朋友,怕是只有黙槿——垂下眼,一颗心好像越跳越快。那些纷扰好似突然不见,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少封,会告诉黙槿吗?而黙槿,会告诉他吗?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街角。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她拉紧大衣的领子,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要去哪,她一愣——自己究竟想要去哪儿?
有个声音悄悄告诉她,其实,她只是,想要回家。
可惜,却无法这样说。
那么她的家,到底是在哪里?
为什么,即便如今要嫁给阿卓,这个问题,却好像仍然没有答案?
于是,鬼使神差的,轻轻开口,说出一个地址。
出租车终于将她放在一条僻静的街道。这个小区,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来过。门口小小的花店,早已不见。而进了大门,越发显得一栋栋的楼房,都是那么陈旧,不过,也让人觉得更为安静。
窄仄的楼梯,铺了新的地转;原来的邻居们,也都换了新型的防盗门——其中唯有一扇,仍是那种老旧的、铁栅栏的样式。
站在那扇门面前,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刚才自己喝的是茶,而不是酒?但她依旧掏出手机,拨通了少封的电话,“少封——”刻意压低的嗓子,能感觉到抑制不住的颤抖,不过还好,听起来还是很平静。
少封果然在机场。
她便问道:“说话方便么?只有你一个人去接吗?”
“还有。。。。。。商睿也来了,”那头少封犹豫着说道,“不过这会儿没在我身边,他刚刚买水去了。”
“那好。”她低声与少封道别,“没什么事,回头再找你。”
收了线。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但手上却没有片刻停留,掏出了包里的一串钥匙。
她所有的钥匙都在这里,新房的,Q城的新房的,办公室的,宿舍的——还有,面前这扇门的,她一直没有还给他。
果然,房门很快被打开,锁没有换——之前少封,曾有意无意的对她说起过。
玄关的灯开着,脚下是一双男人的拖鞋,看上去非常的大——她轻轻脱了鞋,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伸脚进去比一比——他穿44码,她穿36码;他有1.88,她只有1.65,头顶勉强到他的下颌,而且那时从来不穿高跟鞋。
被他牵着,她像一个小孩子。
想起这些,心好像是苦的,嘴角却带了不自觉的笑。
她光脚走了进去。而里面,是完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家具,陌生的窗台,陌生的摆设——可是,周遭却似乎充盈着熟悉的气息。
自己算不算私闯民宅?会不会被警察抓走?
房中有些凌乱,她努力想要从中找到一点原来的东西,可惜,最终只是失望——房间被重新装修过,所有的东西,都被更换。还有一些,先时她不曾知道的,比如一只半新不旧的橄榄球,或是一只露营睡袋——也许是向她昭示着,男主人新的爱好。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又变得像那时一样卑微——那些时候、觉得自己无法琢磨他的心思的时候,或是即便非常亲密、可仍然觉得他很陌生的时候。
不过没有关系,即便与先前完全不同,她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盘腿坐在茶几旁边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慢慢闭上眼睛。
一分钟,也许是五分钟,也许再久一些。
再次睁开眼睛,她看见窗台上的花瓶里,两支明黄色的弗朗——美丽的翠绿色的杆,交叠着,立在透明的水中。
猝不及防的,眼泪便滚落下来。她赶紧抬手用手背擦了,可是并没有用,泪水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带着几分狼狈,她不得不匆匆离开,同时十分小心的,尽量不去碰到任何东西。
阖上房门的一刻,抬眼看到墙上的壁钟,孤零零的时针,正巧指向凌晨12点。
即便是灰姑娘的戏码,也该落幕了。
并未走得太远,她在楼对面花园的长凳上坐下,被冬青与松树的树影遮着。偶尔外面有车忽闪着车灯开进来,然后熄灭。眼泪渍在脸颊上,被冷风吹着,很不舒服。包里的纸巾早已用完,可她仍是固执的不肯离开,用脚尖踢着地上一只小小的空烟盒——风一次次把它吹到她的脚边,她再一遍遍将它轻轻踢开。
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其实是一个执拗的姑娘。
而她也很想告诉什么人,冬天的夜里,原来非常非常的冷。
静静的哭着,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悄无声息。她呆呆的想,也许他会发现自己,走到自己身边,那么,她就会马上擦干泪,跟他回去。
是的,她在等着,等着她的王子,将她从令人窒息的孤独中拯救出来,微笑着拉起她的手,带她回家去。
可惜,没有王子,没有人过来,一个人也没有。
直到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天是不是快要亮了?然后,终于又有车开了进来,再然后,对面那扇窗户的灯,也终于打开。
此时,她便站起身,慢慢离去。
回宿舍之前,经过办公楼,她上楼去了一趟办公室,准备在方国平桌上留张假条。而拉开自己的抽屉,准备拿张便签纸的时候,她发现了一只小小的白瓷盒子。此时她的脑子已有些发直,随手打开了盒盖。
是一颗珍珠,白果一般大小。它好像一直在等着她,沉默着,闪着温柔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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