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然回过头去,却被邹阅挡住了视线。她都忘了他一直留在这里。
他刚才一直看着她,她哭了这么久,悄无声息,眼泪掉在她自己腿上,又静静滑落到脚边,在地上留下一层层水渍。
“丁然,丁然——”他轻声唤她。看着她干裂的嘴唇,递给她一瓶水。
丁然忘了去接,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不是个好姑娘,因为妈妈刚离开,此时的她却向小染走过去,脚步虚浮,脑海里纠结成一团:
既然染染才是妈妈的女儿,自己又是谁?看着床边拉着小染哭哭啼啼的舅舅舅妈,显见自己不会是舅舅舅妈的女儿。那爸爸呢?远在南方的爸爸,非常偶尔的会打电话来给妈妈,却老是问小染怎样,自己偶尔的也会感到奇怪,现在倒是明了了——好吧,自己肯定也不是爸爸的女儿。
那么丁然,你是什么人的女儿呢?
她走到小染面前,周小染回过神来,也怔怔的看着她,和身后扶着她的邹阅——两人终是谁也没有说话。
丁然低下头,觉得自己好像再站一会就要昏倒了。但她并不想在这里晕过去,只好拉开门,慢慢走出去。
好像听见舅舅在叫她,但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一脚深一脚浅的顺着灯光昏黄的走廊向外走。医院的走廊那么长,好像老也走不到头。走廊里空气污浊,但她顾不了这些,大口的喘着气,清楚的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那就歇歇再走吧?她在心里跟自己商量,于是蹲下歇歇,但又觉得好像不妥当,便又慢慢站起来继续走。
邹阅本来悄悄跟在后面,见她这样,终是忍不住快步追上去,拉起她的手——她似乎很安静。
他轻声道:“我先送小染过来的,她出来很早。你。。。。。。妈妈那时情况还比较稳定,她不肯打扰你那么重要的考试。小染也刚刚知道。。。。。。我听见她俩的话和你有关,就偷听了——小染是她的亲生女儿。小染刚出生的时候,你妈妈身体不好,家人都认为她时日无多,不能照料小染,而你舅舅舅妈不能生育,准备领养你时手续又遇到问题,就把小染托给他们抚养,当成他们的女儿。后来福利院通知他们手续已办妥,你舅舅不舍得把已经养到快两岁的小染送回去。。。。。。觉得毕竟小染和自己有血缘,而且有了感情,怕日后你妈妈还是照顾不了她,不如干脆自己抚养小染,而把1岁多的你交给了你妈妈。”
“丁然?”
“嗯。”她回答。
他便继续说道:“小染早就看出了端倪,她说从她记事一直到现在,每年你妈妈都拍一张你的照片寄给你爸爸。可是有一年因为你爸的地址换了,没及时告诉她,信退回来,被小染发现,里面的照片不是你而是小染。她跟我说你妈妈一向仔细。。。。。。”
丁然记得,小染曾经给她看过一张照片,背后写着:然然12岁照。相片中的小姑娘却不是丁然——小姑娘额头有个明显的美人尖,那是小染。丁然只以为是妈妈拿错了。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过,丁然是爸爸给取的名字,所以应该给爸爸寄张照片。当时的小染只说,想不到姑妈也这么粗心。
“小染其实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大大咧咧,她一度觉得被你妈妈抛弃了。你只比她小不到3个月,她猜到你的身世,不告诉你她的疑惑,她说你就是她的妹妹。丁然,说这些,不知你能听进去多少。我只是觉得,既然这个时候小染无心泄露了秘密,你也只有完全弄明白真相,才会更好的走出来——”
小染并不是没有心,原来她什么都知道,都知道——丁然有气无力的想——小染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多年,小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后来的丁然不再纠结于这些,但当时的她,总是忍不住衡量——是她受的伤多些,还是小染多些?是自己对不起小染,还是小染更对不起自己?小染可以狠心一走了之,独留下自己在痛苦的原地,蹉跎了经年。
邹阅最后一次问她:“你舅舅要留在医院办手续。真的不再等等,跟小染一道走吗?”
丁然眼泪完全干了,恍恍惚惚像做梦一样,虽然很多事还是不太明白,也不愿相信,但脑中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现在一切都不重要,反反复复想着,“妈妈已经不在了”。自己应该休息一下了。
不过她还是拿了邹阅的手机,给仍在医院的舅舅拨了一个电话,说是已经到自己家了。丁然在舅舅眼里,一直是个稳妥的孩子,所以她想,舅舅应该会放心自己回去。
“去我家吃点东西么?阿姨做的手擀面很好吃,你吃过的。”
她摇头:“今天谢谢你,邹阅。”
当葬礼开始的时候,小染坚持由自己抱着骨灰。丁然像以前一样让着她,自己则抱着妈妈的镜框。
邹阅在吵杂的人群中远远看着她,就像是一部无声的电影——形容单薄的姑娘,一个人安静的流泪。
不管他以后多么恨她,最后却总是想起这一幕。
她似乎突然就从一个孩子变成了大人。她还变得非常固执,不是态度强硬,也不像以前的小染那般撒娇耍赖,她的固执,像一根柔却韧的透明丝线,悄无声息间绕在别人的心上,勒得心生疼。
年少的时候总是有很多误会,又总是天真的以为不用去解释。
聪明如小染,她什么都明白,一切似乎也不用再由谁来解释。
邹阅觉得一句对不起似乎有些词不达意,虽然他是有过错——年轻时的我们,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都是过错吧。但他知道骄傲的小染,不需要这句“对不起”,更不需要那句“我们之间其实只是误会”。
他怎会不知道,小染脆弱的一面只在他面前展露,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可他总是抱着一丝侥幸: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会化解了误会,做回朋友。他总是这样想着,直到一切无法挽回。
而丁然也没有去找小染。只是在夜夜独自痛哭的间隙,偶然有自认为头脑清明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就抓紧时间思索——虽然没有了妈妈,她还有染染不是么?如果放弃了邹阅,是不是也就能够挽回染染?既然她的染染或许比自己更爱他,既然不能得到染染的祝福,那就算了吧?
三个人的痛苦更重,还是一个人的怨怼加上两人的愧疚更重?年轻的丁然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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