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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阴阳(2 / 2)

白致远心知此人定然不简单,细观其身形容貌,年岁当在四十上下,与师兄马致闲相若。心道:但凡医士,总是年岁愈大,医道愈精。神医李元白偌大的名望,总该年近花甲罢?他这般以年岁揣度他人,却不知江湖中人见他面时,任谁都难以相信这年纪轻轻之人便是威震江湖的“书生双剑”。白致远心中犹疑,便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呷了一口盏中茶,说道:“少侠身健体壮,除了心头积郁难解、晚间又多饮了些酒之外,并无伤势。至于那两个孩子,中了太一门门主萨福的‘日月掌’。依老夫推测,两个孩子并非直接中掌,只是被掌力波及,得以熬到现在。不过也没几个时辰活头了。‘日月掌’无药可解,恕老夫无能为力。”

寻常医士看诊,总须“望闻问切”四项,这人只是稍作观察,便已知二童伤势详情,竟连受伤时的情势都能猜出,却不是神医李元白更是何人?

白致远四下环顾,屋内设施极其简便,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别无他物。那床床边挂一药箱,并非夜间安寝所用,想必乃是专为来此求诊之人所备。走到床前,将二童平放床上,转身拱手道:“李神医,深夜冒昧造访,实属情非得已。这两个孩子尚有气息,还请李神医速速施手救治。”他此刻已不是先前那青衫文士的出尘之态,二童襁褓衣衫上的血迹沾染胸前,混杂着满身的尘土,显得颇为狼狈。

此处山庄乃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圣地“古乐山庄”,眼前之人正是山庄庄主,神医李元白。要说起神医李元白与“古乐山庄”,不论江湖之中,还是市井之间,莫不是如雷贯耳。“古乐山庄”乃是医道圣地,所谓“天下名医,半出其门”。李元白身为“古乐山庄”庄主,堪称天下第一名医。传言无论患染何种疾病、身受何种伤势,只要抬到“古乐山庄”李元白面前之时还有一口气在,那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更甚者,市井传言,即便是已死之人,只须死去时日不长、尸身保存完整,李元白亦能使其起死复生!这传言夸大其词,殊不可信,有识之士均不以为然。但些许市井小民却是深信不疑,口口相传。此足见神医李元白名望之盛。

李元白见他将二童放在床上,不耐烦道:“你放下也是无用。老夫已经说了,这两个孩子之伤无法救治。你还是速速离去罢!”

却说白致远是如何寻向“古乐山庄”而来?他见那二童命在旦夕却又无能为力,心想这等伤势,怕只有天下第一名医李元白方可救治了。“古乐山庄”之名他耳闻已久,却未曾造访过,只知山庄位于洛阳城西。他素来不识道路、不辨方向,此刻黑夜之中,哪知什么东西南北?茫然之际,但见卫武尸体倒在地上,猛然醒悟:卫武知晓二童伤势,他重伤之下一路奔逃,拼着流尽热血仍是到了此处,只怕并非亡命之际慌不择路。当下循着追逃之向一路寻来,果然寻到了这山庄。

如此费事才寻到此间,白致远怎肯就此离去,问道:“李神医深夜开窗迎客,足见医者仁心。为何却又这般推脱?”

李元白冷哼一声,说道:“老夫料想今夜定然不太平,难免有人死有人伤,来此扰了老夫清梦。本想挑火掌灯,大开庄门恭候。又想尔等这般江湖‘高人’,一向放着庄门不进,偏做这附墙攀窗之事。这才只身盏灯,开窗而候。”言下之意,显是对此颇为恼怒。

其实这也难怪。若是寻常伤病,江湖中人断不会来找李元白。但凡来此求诊,必是急伤重症,又哪有心思循着庄门进来?是以这小楼的木窗,实已不知换过多少次了。

白致远怎会想到这一层?见李元白只是放手不管,忧心二童性命,焦急道:“李神医一世盛名,今夜却要见死不救么?”

李元白见他出言质问,厉声道:“你这后生,怎的这般聒噪!老夫早已言明,这太一门‘日月掌’的伤,老夫无能为力。”瞧他腰间挂一长剑,身形面容来看,年岁不过二十出头。思来想去,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后生,竟搅入今夜之事。又说道:“你也是习武之人,当知人体经络,阴阳相和,方有生机。‘日月掌’实乃江湖一大奇功,专以掌力乱人体内阴阳经络。那襁褓中幼儿体内已成‘五阴灭阳’之势,另一个却是‘五阳灭阴’。如此情势,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不必啰嗦,速速离去罢!”

白致远知他所言非虚。他先前以内力探查二童身体,已知二童体内阴阳混乱,当即想到这是身中‘日月掌’之故。‘日月掌’的厉害他何尝不知,只是这李元白素有“神医”之名,这才抱了一线期望,说道:“李神医‘天下第一名医’的名号,举世皆知。传闻只须留有一口气在,李神医皆可妙手回春。如今两个孩子尚有气息,李神医何必推诿?”

“名号?哈哈!传闻?哈哈!”李元白一直端坐桌旁,此刻却蓦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传闻终不过是传闻,怎可尽信!名号?你可知这名号,也是会害人的么!”胸中悲愤,神色暴躁。

白致远见他如此神情,这才想起一桩事来。李元白举世名医,“古乐山庄”桃李满天下。江湖上正邪两道中人均对他以礼相待,不敢任意欺凌。毕竟谁都难保没有个不济的时候,说不得到时还要求到“古乐山庄”门下。

亦曾有过江湖小贼不知深浅,竟到“古乐山庄”行窃。结果不出三日,便有人将他的人头和所窃之物送到“古乐山庄”。倒也并非是与那小贼有仇,不过是借机卖个人情罢了。这江湖之中,有谁不想让李元白欠些人情?是以虽然李元白武功平平,在江湖上却是一呼百应,地位尊崇。

成也名望,败也名望。三年前,洛阳河洛镖局总镖头海大彪被仇家寻上门,爱子惨死。那海大彪老来得子,视为心头肉,却一朝横死。打击之下,海大彪竟失了心智,听信“李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市井传言,抱着爱子尸身到“古乐山庄”求治。人死如灯灭,李元白又怎能起死回生?只得好言相劝,将海大彪拒之门外。

海大彪只当是李元白不愿救治,竟杀了李元白的独子,将尸体抛在李元白身前,且看他救是不救、如何救法。海大彪被乱刀砍死、河洛镖局一朝覆亡,这都是后话了。李元白却是平白无故失了幼子,痛彻心扉。其妻也是痛心之下,卧床不起。一个市井传闻却害得他几近家破人亡,可叫李元白如何不恼怒?

白致远知他是忆起旧事,情难自已,却也不知如何宽慰。半晌,却听得李元白问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师承何人?与那英雄府府主秦英雄是何关系?怎的这两个孩子会在少侠手中?”李元白何许人也,早已料到二童定是英雄府的长子与幼子。那襁褓中的婴孩刚刚满月,今夜群雄汇集,就是喝他的满月酒来着。

白致远闻言一怔,心想:我与他到底是何关系?苦笑答道:“关系谈不上,在下不过与他交过几次手,败给他一剑而已。怎么?李神医是忌惮这两个孩子的身份,不敢救治么?须知江湖争斗,幼童何辜!”

李元白心中惊讶。那秦英雄何等人物,眼前这后生竟与之交过几次手,且仅是败了一剑?上下打量,却委实不知江湖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后生。瞧他神情面容,却又不似信口胡诌。只怕任是他想破头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武当“书生双剑”。听得他说到“须知江湖争斗,幼童何辜”,不禁念起亡故的幼子,语声也柔和了些,说道:“老夫悬壶济世,一向只问病情伤势,不问身份地位。正邪善恶,三教九流,来到这‘古乐山庄’,尽只是病人罢了,并无甚区别。”

语声平和自然,毫不做作。白致远心下叹服,暗道此人确是当得起“医者仁心”四字。

耳听李元白说道:“少侠与英雄府并无深交,却干冒大险,救下这两个孩子。老夫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道本心,又岂会推诿避事?”叹一口气,又道:“只是这‘日月掌’的伤,委实无法可治。即便去除了体内汹涌的阴寒、阳炎二气,全身经络业已阴阳混乱,无法调和维系。”

白致远听他这般说,望向床上二童,心中失落。却见李元白自怀中摸出一樽小瓷瓶,瓶体古色古香,想必这瓷瓶有些年月。李元白自瓶中倒出两粒药丸,说道:“此乃续气丸,虽不能救得两个孩子性命,也可多活个十日八日,寥尽人事罢了。”

李元白唤了一声“天儿”,一个七、八岁的幼童应声赶上楼来。白致远知晓医道繁复,往往须从幼年之时学起,做个药童。李元白便是自幼拜入“古乐山庄”学习医道,从一小小药童做起的。这名唤“天儿”的幼童,自是跟随李元白学习的药童了。

李元白吩咐药童取了碗匙汤水,将药丸磨成粉末,溶入汤水,喂二童喝下。又对白致远说道:“他们体内阴阳混乱,药力难化,须得借些外力。老夫习武不精,难以相助。却不知少侠内功修为如何?”

白致远闻言坐到床边,双手化掌,分置二童胸口。稍提气息,丝丝内力缓缓向二童体内流入,助其消化药力。却觉内力甫入二童体内,阴寒、阳炎二气便各沿左右手侵袭而来,竟在隐隐扰乱自身气息。心中暗叹‘日月掌’果然有些门道。

李元白在旁说道:“此举有些凶险,若无把握,无须强为。”白致远并不答话,只默运本门“两仪心法”,仍把内力缓缓向儿童体内送去。

武当“两仪心法”乃是武当派不传之秘,纵是武当门人,亦只少数资质上佳之人方得研习。但凡武当门人修习内功,皆从入门心法“清风明月功”练起,扎筑根基,习练内息运行之道。待得体内真气蓄积,便可进而修习“玄真功”,操控真气,以为己用。修习“玄真功”大成者,方可修习“纯阳无极心法”,将自身真气内息提至极限,乃至无极。待到“纯阳无极心法”练至大成,才可研习“两仪心法”。

寻常弟子,大多卡在“玄真功”这一层,终身难有所成。举凡得以修至“纯阳无极心法”之人,俱在江湖中闯出了些名头。而得以研习“两仪心法”之人,现今武当合派上下,也不过马致闲与白致远两人而已。

太极生两仪,两仪分阴阳,两仪非阴阳。太阴、少阳为一仪,太阳、少阴为一仪。两仪虽分,却均含阴阳二气,不过主次不同而已。武当“两仪心法”之妙,就在于将自身内息一分两仪,两仪相互转换,或共存,或只存其一,妙用无穷。

白致远在剑法上“化百为二”,自是精妙非凡。但若非体内“两仪心法”随心而动,内息时刻随剑招而变,也不足以剑压群雄、独步武林了。

此刻运起“两仪心法”,体内气息一分两仪,各沿两手送出。对阴寒之气,以太阴相抵、少阳相消;对阳炎之气,以太阳相抵、少阴相消。终于压制住阴阳二气,将自身内力送入二童体内。

一旁的李元白虽然自身修为平平,但阅历过人,眼力更是一等一的厉害。见那后生露了这一手,直讶得合不上嘴。待那后生相助二童化了药力,收功撤掌,他这才想起一个人来。

“‘书生双剑’白致远!你是武当‘书生双剑’白致远!哈哈,天意!天意啊!这两个孩子,或许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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