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派合派弟子，哪个不想对白致远多些了解？刘朝剑听得师父露出口风，忙道：“还请师父指点。”
马致闲望着河水，悠悠道：“你白师叔的事，还得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我派遭逢大难，派内精英耆宿一朝尽损，我派元气大伤。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
当时刘朝剑已经入门，自然知晓此事。是时武当派遭逢大难，派中高手死伤殆尽，先代掌门也于此役身亡。那之后，马致闲才接任武当掌门，直至今日。刘朝剑应了一声“是”，只听马致闲续道：“先辈全部身亡，而‘致’字一辈，也只剩下我和小师弟，也就是你们白师叔了。”
马致闲轻叹一口气，提起往事，不禁也有些感慨，说道：“那时，我派于内无所依持，在外却是强敌环伺，形势危如累卵，实可称得上开派以来最大的劫难。所幸天不亡我武当！你白师叔那时年方十八，却是天纵英才，资质无双。尤其对剑法一道，悟性极高。年年轻轻，不仅对本门武功豁然贯通，更是触类旁通，通晓百家剑法，运用自如。‘湘南六虎’欺我派中无人，公然打上武当山。你白师叔单剑斩六虎，解了危难。豫中金刀门门主王天霸，纠集众多江湖好手，扬言扫平武当山。却连山门都没看到，就命丧你白师叔剑下。连番恶战之后，你白师叔剑慑群雄，终是守住了武当百年基业。”
这些事，刘朝剑大多知晓。众弟子茶余饭后常常谈到那些年的恶战，遥想白师叔当年的英姿，人人心生仰慕。他知道，师父当年也参与不少恶战，与金刀门一战，便是师父与白师叔联手抗敌。可以说，若不是这二人撑着，只怕武当的基业早已毁了。听得师父只夸赞白师叔的功劳，对自身功绩却是只字不提，心下不以为然。但他深知师父秉性，也不说破。
只听马致闲继续道：“那之后，你白师叔机缘巧合，得了两口宝剑。两剑材质特异，一剑属阴，一剑属阳。受这两剑启发，你白师叔化繁为简，将胸中千百剑法融会贯通，化百为二，剑法上的造诣再上一层楼。那时他早已声名在外，慕名挑战者络绎不绝。你白师叔腰挂双剑应战，无一败绩，威震江湖。‘书生双剑’的名号不胫而走，武当派也藉此坐稳了正道第二大门派的位置。”
白致远坐镇武当山，迎战各路剑豪，刘朝剑身为武当门人怎会不知？听到此处，不由得想起白师叔与现任昆仑派掌门、有“剑圣”之称的齐云龙之间那一战。是时两人闭门而战，旁人均不知详情如何。只知齐云龙战后闭关一年，昆仑派再不与武当争雄，想来定然是白师叔胜了。
正自心驰神往间，却听得师父问道：“朝剑，为师和你说这些，你可知是什么用意么？”
刘朝剑收拾心神，微一沉吟，答道：“白师叔通晓百家剑法，自不会被人看出行迹。先前是弟子多虑了。”
马致闲点头道：“这只是其一。你入门八年，于剑法上亦已窥得一些门道。剑法一道，变化万千，殊无止境。但真正高手用剑，终需化繁为简。你白师叔天资过人，化百为二，实乃常人所不能。你须谨记‘化繁为简’四字，他日若能化十为五，也足可在江湖立身了。”
刘朝剑闻听，只觉师父之言高深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但胸中犹如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开一个窟窿。细细思量之下，却仿若自己从那撞开的窟窿中，找到一片全新的天地，浑身说不出的舒畅，不禁喜笑颜开。他知道虽只片刻之间，但自己于剑法一道上，已有了莫大进益，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多谢师父指教！弟子受益匪浅。”
马致闲见他有所领悟，也自欣慰，扶他起身，说道：“很好！很好！孺子可教。”
刘朝剑欢喜一阵，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师父，白师叔那两口宝剑，从不离身。怎的今日弟子却只见他腰间挂着一柄寻常的长剑？”说罢又暗自想到：若是白师叔腰挂双剑，便是给那南门秀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当面造次。
马致闲一声长叹，说道：“只怕师弟在剑法上，遇到了莫大难题。”
他先前称白致远为“你白师叔”，此刻却又变回了“师弟”。刘朝剑也没在意，只听马致闲继续说道：“师弟天资聪颖，无论心法剑法，往往无师自通。我枉为师兄，却实在不曾指点过他什么，他也从来不曾向我求问。约莫一年前，他半夜来见我，向我提了一个问题……”
刘朝剑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问题？”
马致闲仿若自言自语说道：“师弟问我：‘这剑法，是快些好，还是慢些好？’我知晓师弟定然是在剑法上遇到莫大难题，却也无能为力。武学之道，阴阳相合、快慢相随、刚柔相济，这本是极粗浅的道理。师弟武学造诣在我之上，又岂会不知？他见我答不上来，神情萧索，便离去了。这一年间，我常见他独自一人闷坐苦思，又或拔剑狂舞，终日郁郁寡欢。我从未见过师弟如此颓败萎靡。武学进益，不可强求，我只盼他莫要走火入魔才好……”
剑法是快些好还是慢些好？刘朝剑乍听之下，只觉这问题莫名其妙。但细思之下，自己确也答不上来。
马致闲又道：“半月之前，我再见到师弟时，却发觉他已弃了那两口宝剑不用，腰间只挂一长剑，这才明白师弟这一年间在苦恼什么。想来‘化百为二’之后，师弟要‘化二为一’了。”
化二为一！刘朝剑心头巨震，心想：白师叔‘化百为二’，在江湖上已罕有敌手。若是‘化二为一’，那该当是何种境界啊！只怕那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但纵是白师叔如此天资都苦思一年而不得其法，这‘化二为一’的难度自也可想而知。只说到：“白师叔剑法已独步武林，又何必如此自伤啊！”
马致闲神色黯然，说道：“只怕……哎！只怕你白师叔，败了。”
什么！刘朝剑脑中犹如万雷轰落，只觉两耳间隆隆作响，却是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了。败了？那个坐镇武当迎战天下剑豪无一败绩的白师叔，那个能让昆仑剑圣也铩羽而归的白师叔，竟然败了？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但他又知师父见识深远，虽然为人低调谦和，却实在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人，断不会妄下定论。师父所言，定有依据。但若说白师叔败了，他却无论如何难以相信。心神混乱间，终于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师父……不会如此罢……这江湖中，又有谁能在剑法上胜得过白师叔？”
马致闲默然不答，只回身远眺。
远处，东关大街上的火势仍盛，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刘朝剑霎间想到了什么，直惊得跌坐在地，语无伦次道：“那……那人？竟……竟是那人么？”
四下无声。天上月影东移，地上瀍水南流，似不知这天地之间，总有那找不到方向的人。
“哎！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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