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馆这种事物在此时并不多见。
大多数书画名家是官员,自然不会自降身份出卖自己的作品。如董其昌、米万钟这样的大家,却是求画者络绎不绝,甚至难以应对。于是乎就找了许多代笔之人作画,最后泰山北斗们只需用印即可。
然而求者多,作品数量依然稀少、供不应求,特别是大家名作更是难求。有求者,愿意掏出不菲银两得一名家手笔装饰门面,或者作为保值之物收藏,又或者作为礼物转送他人……
书画有价值之时,就是书画市场兴起的开端。
一般经营书画的店铺是装裱店,乃是上不得台面的所在。真正出现精品、名品、珍品的地方,非画馆莫属。经营画馆者,跟书画大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如松涛画馆一样,直接是南山画派中人开办,也主要展示南山画派众名家的书画大作,成为书画市场上寻觅南山画派名作的首选之地。
苏州,比南京还要繁华一些,文人墨客和富商大贾的密度可谓天下第一。因此松涛画馆不设在南京而在苏州。
只见门口处并无店面,只是颇为气派的大门上有一烫金匾额,模仿三国名家钟繇笔意的四个隶书大字为:松涛画馆,落款赫然是“思白老人”。行家一看这个落款就知道,此匾乃当今文坛泰山,南京礼部尚书董其昌亲笔所题。
进得大门,才见竹木葱笼间有两厢精舍分列左右。左边为南山画派众名家的真品馆,右边为南山画派苏州弟子学习之所在。
求画之人一般径直往左边,第一间精舍就是董其昌作品的专卖之地。
不过,这里也不全是董其昌的真品,一个朝廷大员哪里有许多时间作画?至少凌励在南京董府那几天里,就没见老大人挥毫泼墨过。严格的说来,精舍里数十幅作品中,只有一、两幅是真正的董部院所作,其他的则是赵左、僧珂雪、沈士充、吴振、赵问、叶有年、杨继鹏等人代笔。这些代笔者多是南山画派之人,同时也在右厢房里教育新进弟子。
如果有人愿意出大价钱求取董其昌作品,自然由尤万松洽谈接触,谈妥收取定金后才报于老大人。等老大人于百忙之中画好送到苏州,再陈列于画馆一段时间,才交易给求画者。这,就是当时无途径跟书画大家交道之人,求画的唯一办法。
说现实点,松涛画馆这类的事物,就是名家在保持身份的同时出卖作品的“专门代理店”,也是调控市场需求、增加作品价值的专门机构。
凌励对现代画廊有很深的了解,此番对照一下,自然把松涛画馆的实质摸了个透彻。
方以智和冒襄却不太精于此道,或者说因为年轻识浅,对商业社会了解不多,所以跟着尤万松津津有味地四处看着,对松涛画馆拥有如此多“部院老大人”的“真迹”咋舌不已。
一大早,松涛画馆也没有客人,连来学习的学生们也不见踪影。
四人行到左厢房第二间精舍,却见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尤先生,这里......”冒襄奇怪地问道。
凌励见状心里已经明白,不等尤万松作答就长揖道:“舅父大人不可如此,凌励惶恐万分呢!”
尤万松捻须笑了笑,向有些疑惑的冒襄和方以智点点头,拉了凌励的袖口道:“南山画派当以老大人为尊。老大人曰‘凌励乃大师风范,足以开宗立派。’自然当在老大人之后,列于尤某之前了。”
冒襄明白了,这间精舍以前陈列的想必是尤万松的作品,现在居然让位给凌励,那么凌励的画技,就不是自己看过的那几幅作品能够尽窥了!
“既如此,凌大人何不令黄达将画作搬来挂上?”方以智看出凌励的为难,却因为着实敬佩凌励,干脆趁机推了他一把。
“对对,来人啊!请凌大人随从黄达,将大人的画作搬来,小心挂好!”尤万松也乐得马上把这个事情确立下来,免得凌励尚在那里自作谦虚。对开画馆之人来说,他看重的是利益,看重的是凌励的画作在苏州,乃至天下的市场前景!
立即有人前往后院通报。
众人又看了尤万松、李流芳、娄坚等人的作品,最后一间乃是古人的真迹收藏间。赵孟頫、董源、巨然、高克恭、黄公望、倪瓒,唐伯虎、文征明等人的作品赫然其间,还有唐代吴道子的白描飞天、颜真卿的亲笔手卷,宋代苏、黄、米、蔡、欧阳修、范仲淹的作品,甚至有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武穆岳王爷的草书真迹,乃是三国时诸葛武侯的《前后出师表》全文。
凌励见方以智对着《出师表》手卷长揖作礼,心里觉得异常感慨,也跟着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其它二人一看,也跟着行礼。
当今,后金鞑子猖獗于关外,人们对比宋明两朝,自然对岳王爷有了更深的敬意。连崇祯也要求“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岳飞语),可以说此时,乃是岳王爷在中国最受尊崇的时代。
凌励的心情跟三人略有不同,他在为跟岳飞命运相同的袁崇焕不值!
这位督师据说刚刚平息了山海关兵变,明年满清鞑子偷袭北京,就是这位擎天柱倒霉之时。没有一个心胸开阔敢于承担责任的皇帝,却有一个爱惜自己的“中兴明主”形象的崇祯,这也许就是袁崇焕宿命中的悲哀呢!
此时,黄达等人抬着凌励的数幅作品来到精舍外。
凌励忙去指点着把几幅作品悬挂上去,尤万松也在一旁沉吟着,如何给凌励的精舍题序。
“不对,不对,总觉得缺少些什么?”方以智看着挂上去的画,摇头道,疑惑地看着众人的脸色。
冒襄看了看,又退到门口看了看,也是摇头道:“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呢。”
凌励忙走到门口,左看看、右看看地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如果说真有,那就是自己画作的西洋风格与中式建筑间,少了一种韵味上的联系。
尤万松也是看了半晌,突然拊掌笑道:“确实不妥。诸位请看,字画有装裱之功、金石有锦盒为衬、手卷有册页为封,相得益彰呢!而墙上大作固然精妙无比、神乎其技,奈何缺少装饰,少了一种高雅高贵的格调。”
凌励恍然大悟,不由摸着自己的乌纱帽道:“果真如此,舅父大人,可有手艺精湛之木雕师父?可令其根据画幅尺寸,精雕细琢一装饰画框,将画置于其中再挂出展示。”
“有,此等匠人苏州府可不缺!”尤万松一听,点头笑答。
“那,凌励尽快绘制出画框纹饰图样,再附上画框漆面的制作工序,请匠人照做就是。”
这么一个急事跳出来,顿时打乱了众人的计划。于是凌励自去准备;方以智和冒襄在尤万松陪同下游览一阵苏州后,也回府研究西学课本的撰写;尤万松则拿了凌励书写的物料单子,着人一一调查,准备举办作坊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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