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上台亮相,显得于可飞倒也英武,立刻博得一片采声,夏婵儿微觉奇怪,为甚么他今天只侧对台下,稍一沉吟,想起他的另半边睑适才遭自己飞橘之祸,红肿未消,不禁窃笑一声。
台上于可飞亮相完毕,一声清啸弹剑出匣,身随剑走,剑随人动,只见他衣袂飘飘,剑光霍霍,整个台上到处都是他的风声剑影,于可飞在这一套家传的游龙剑法上浸淫颇久,一招一式皆显功夫。夏婵儿自小偷懒,在武功上没有继承爹爹的什么衣钵,但是她见识还可以,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虽然讨厌于可飞油头粉面的样子,对他使的这套剑法倒也无话可说。
台下采声此起彼伏,那于可飞舞到酣处,站在台正中将剑光笼罩住自己身形,剑光溢彩,直如将自己罩在一层透明的水雾之中,蓦地他飞身而起,在空中来个大翻身,落地时摆了一个苍松迎客的收势,剑已在空中归鞘。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那青年书生石雨一边鼓掌一边走到台前对于可飞道:“于兄,佩服佩服,今日大开眼界,下面该轮着小弟献丑了!”他伸出手去想跟于可飞握个手,哪知于可飞只假惺惺地谦虚了一句“过奖!”径自转身走到台角去了,竟是把那书生凉在当场。
石雨站在场中双手一抱拳,朗声道:“各位乡亲,在下名叫石雨,石头的石,下雨的雨,熟悉的朋友都唤我作石二郎,今日有幸在这里为大家赋诗一首,请勿见笑。”台下那捣乱的声音这时又阴阳怪气跟着道:“好落,我们保证不笑。”
众书生寻声去找,那说话之人实在机灵,说完风凉话便不知又钻哪里去了。石雨石二郎在台上却毫不介意,他走到台边,取出一个卷轴来,一手抓住卷轴的一端以身子为轴心蓦地一个急转,喊声“开”将纸卷往外一甩,只见那卷轴急速展开,落下之时一端竟正好挂在台边的竹杆之上,夏婵儿恍然大悟,难怪早上刚看到这竹台还觉得有些怪怪的,怎么弄些竹杆铁丝在上头,原来是有这用处。
这一手,石二郎比起于可飞的上台亮相不遑多让,尤其是甩纸甩得恰到好处,正好横挂在竹杆上。台下立刻响起一片采声,杨泉不以为然,心道:不过一点花架子而已,看下面你怎么超过于可飞的剑法。
(4)
只见石二郎身形一转再一甩手,将卷轴另一端抛上另一根竹杆梢头,这样,那一卷空白的卷轴就横挂于二支竹杆之间。迎风呼啦啦地波动不已,石二郎走到台边,早有人提过一大桶墨来,还有一支形状奇特的笔,那笔与寻常写字之笔相较笔身颇大,笔杆虽然不过姆指粗细,笔头却足有碗口大小,他一手执笔,一手提墨走到卷轴下,将笔浸入墨中,深吸一口气,正待提笔而书,只听台下有一苍老的声音道:“且慢,待老夫弹奏一曲为君助兴!”
众人望去,只见台角不知何时上来一抱琴老者,这老者一身灰布土衣,身形显得潺弱已极,站在台角仿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但他说话时双目精光一闪,流云道长也是高手,心中立刻暗忖:此人必非寻常人物。
一见这老者,石二郎忙深施一礼道:“原来是衡山曾老夫子到了,久违!”夏爷夏松林在上面眉头微皱,这叫作曾老夫子的人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记不起来。
曾老夫子朝石二郎点点头表示会意,然后径自盘腿而坐,将怀中那架瑶琴横架身前,轻轻弹拨了数下,石二郎道:“如此便有劳曾老!”
这瑶琴今称古琴、七弦琴,历来为各代文人雅士所崇尚之乐器。那曾老微一凝神,他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琴声飘逸婉转,一开始便恍如带人走入烟波浩淼的湖海之中。
笔随琴音而走,石二郎大笔疾书,铁勾银划,一个“少”字跃然纸上,因为字写得颇大,所以他写字之时全身用力跟着笔走,直如舞蹈一般,尤其写少年的少字那一撇,身子由上而斜下状如飞鹰扑食,他年纪颇轻,笔力却大是浑厚,台下顿时一片掌声。石二郎一气写完两行——“少年漫有惊人笔,不恋竹林恋尘嚣。寻常巷陌觅古意,茅屋草棚度春xiao。”他边写边抑扬顿挫地念将出来,好教一些不识字的人也能知道他在写什么,那琴声竟应和着石二郎的朗诵之声同时起伏,烘托得他如歌唱一般。
夏婵儿心里暗暗赞美,好一个“不恋竹林恋尘嚣”,似俗实雅。这一节写完,上来两个书童打扮的少年,只见他们往两边一分,展开一张白宣纸,石二郎饱蘸墨汁,身形舞动在那纸上奋笔疾书一个“笑”字,一顿又写了个“浅”字。夏婵儿顿时云里雾里,心想这叫什么诗啊,上句“茅屋草棚度春xiao”是说自己青春年少在艰苦的环境中,哪有用“笑浅”开头来做下一句的开头啊,心念未已,那石二郎又写下一个“来”字,夏婵儿聪颖过人,明白过来,原来这次他是从左写起,第一个字实际上是此句的最后一个字,心中暗暗佩服他的变幻手法。
果然这两行写完,石二郎缓缓开声吟道:“米酒一壶自请醉,青莲摇头来浅笑。蒜蓉豆鼓拌青椒,平生得意一菜肴。”
琴声转而变得悠扬,恍如走入云端,教人心境清明而平和起来,带入一个静溢的境界。台下一时鸦雀无声,个个如痴如醉,不知道是石二郎的书法玄奇还是曾夫子琴声感人又或是两者搭配得太过融合,一时妙到峰巅?
两个书童将写了字的那张纸往台边一晾,又拉开一张宣纸来,夏婵儿心想这次不知道他又会用什么花样来玩,对这个石二郎她开始变得十分的好奇起来。只见石二郎再次饱蘸墨汁,写下一个“嘲”字,但是却写错了边,将字写得反将过来,好象刻图章一般,夏婵儿又开始云山雾水,暗道:这次明明站在了右边,莫不是写错了字?第二个是个“弄”字,只是这弄字显然写得又不对,两行堪堪写完,底下识字的诸人都还在琢磨,石二郎对那两个书童道:“转过来!”待那两个书童将纸换了一个边,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力透纸背,反面看去才是正的。
石二郎吟这四句道:“千年英雄早逝去,总有后人来弄嘲。弯弓射雕风liu事,不作周郎也爱乔。”琴声又是一转,变得高亢激昂起来,感觉如云水奔腾、惊涛拍岸,那曾夫子吟、猱,绰、注,全身心溶入琴中,和先前完全判若两人,一派宗师风范。
那两个书童退下去换了一张新纸上来,有人又递上一支笔来,石二郎双手执笔左右开弓,一头一尾同时书写,转眼间写完这最后一句,掷笔而去,提起装墨的桶子吟道:“游戏凡尘清贫乐,青锋无痕未出鞘。人漫轻我我自骄,江山一代恣逍遥。”
琴声慢慢转低,如潮水落去,变得几不可闻,终了许久,人群中才发出雷鸣般掌声来。夏婵儿在心底反复吟念着石二郎前面那一句“弯弓射雕风liu事,不作周郎也爱乔。”一时为他才情打动,想起三国“群英会”周瑜付剑与太史慈为监酒;那周郎风liu倜傥,小乔嫁了,可以说是羡煞天下所有男人。
这时,只听看台中有人抚掌道:“好字啊好曲!字得二王风骨,曲有嵇康遗韵,哈哈,只可惜诗犹短了,一曲《潇湘水云》只听得个中几段,不过瘾,不过瘾,不过瘾!”那人一口气连说三个不过瘾,显是惋惜之极。
《潇湘水云》琴曲是南宋浙派琴家郭沔所作。当时元兵南侵入浙,他见到云水奔腾的景象,激愤而作。郭沔是一个终生未仕的知识分子,生活十分清贫。石二郎闻曲自省,乃有感而发。曾老夫子欠欠身子表示还礼,收起瑶琴,也不和人打招呼,飘然下台,没入人群,一晃便不见了踪影。有人将几张字连接起来,正是:
少年漫有惊人笔,不恋竹林恋尘嚣。寻常巷陌觅古意,茅屋草棚度春xiao。
米酒一壶自请醉,青莲摇头来浅笑。蒜蓉青椒拌豆鼓,平生得意一菜肴。
千年英雄早逝去,总有后人来弄嘲。弯弓射雕风liu事,不作周郎也爱乔。
游戏凡尘清贫乐,青锋无痕未出鞘。人漫轻我我自骄,江山一代恣逍遥。
(5)
众人在那里议论这一局该如何断胜负,单凭掌声而断,显然是石二郎这边高出一筹,夏婵儿看见流云道长走上竹台,杨泉跟在后面不知为何却是一脸的沮丧。
原来那杨泉想去和出题的诸位搞点关系,套些口风,却始终有二个讨厌的书生跟在身后,到了流云道长进出的大看台,几个小道士挡了驾,他想偷偷塞点钱买通一下,边上二个书生立刻大声吆喝道:“我看见了!看见了!”那小道士如何还敢收他银子,还作出一副弃若敝履的样子,将他偷偷递过去的银子丢去好远,害得他为了捡回钱差点绊了一跤,简直没面子已极。
流云道长来到台中咳嗽一声,待台下安静下来,道:“适才我们反复商量决定,这一场比试断为平局。”
台下一片哗然,流云道长接着道:“于少侠根基深厚、剑术精妙,一招一式见功夫,而石书生信手成诗,虽于平仄处未注意小节,然而全篇融汇贯通,也算上佳之作,尤其书法上的造诣更是有一定水准,变化之多端,教人目不暇接。但是,终是凭借了琴声外力,所以须减去一半,所以由此决定这一回合双方战平!”
台下众书生颇有异议,但流云道长说得似乎也有道理,本来这样的文武比试便很荒唐,难以界定,所以判成平局亦不为过,但其实若单纯以表演作秀而论,石二郎这一场终是胜了。
流云道长接着道:“这第二场比试——就是你们两边自由施展一项旁通的技艺,胜负规则依然由大家的采声来决定。”
夏婵儿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暗道:明明是你们自己定了胜负,偏还要说成由大家来定,什么烂名门正派,一样的不公不正,哼!莫要教本小姐抓住机会,定将这牛屎鼻子的道观给拆了。她并却不知道,流云道长其实是主张石二郎这场胜出的,不然,他上面那番给石二郎的评价实是高过于可飞,只奈何本地几位名流一致断于可飞胜,是流云道长据埋力争才堪堪挽成平局。
那边诸诗梦心中暗忖:有风头不能让姓于的这小子全出了,自己也该图个表现,况且那石二郎字也写了,诗也作了,这局大不了对个对子猜个字谜之类,自己必定拿下了这局。当下对于可飞道:“于兄,适才辛苦了,这场由小弟来代劳罢!”
于可飞点点头假笑道:“但愿诸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夺回这场子来。”心中却巴不得他出丑就好,关键是不能让诸诗梦比自己多出风头,而且自己也绝对不可在夏小姐面前矮半截。
诸诗梦对边上人等匆匆布置了一番,来到台边一声轻啸,侧身一个大鹏展翅跃上台去,他的这一亮相比先前于可飞上台又生色不少,本来他轻功稍逊于可飞,只不过于可飞跃起得虽高,却无甚变化,诸诗梦在空中一个旋身上台,自然显得飘逸得多,加上他一袭白衣,欺雪傲霜,台下顿时响起一片采声和尖叫声来,不少女子为他俊郎外表所惑,疯狂喊起名字来。诸诗梦不禁心中洋洋得意。夏婵儿听见带头叫好的声音又是周顺那小子,眉头紧皱,心中愤愤然。
上得台去,诸诗梦自颈后缓缓抽出他的玉箫来,外人不知他这玉箫非是凡品,连杨泉都一直以为诸诗梦用这玉箫作武器会吃不小亏,其实此箫为一代名匠仇机散人所制,仇机散人的三件绝世兵器之一便是这玉箫,其内为精钢所制胎底,内含机括,藏有七支飞镖,十步之内百发百中,外表经烤瓷等多项处理,质感似玉,最绝的是连吹奏出来的声音竟和一般的箫音无异,惟独掂起份量来还是能知其绝非普通玉箫,是以除开与人比武对战,诸诗梦从不将这玉箫拿来示人。
此刻,诸诗梦拿箫在手,摆起架势,慢慢提起放到嘴边吹将起来。他吹的是一曲《梅花三弄》,外行乍听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夏婵儿虽未研究过品箫,但亦听过一些乐坊技师演奏,所谓:千日二胡百日箫(笛),这吹xiao的入门难度并不太高,诸诗梦太过于注重自己的表演,反而忽略了吹xiao的本质,身子摇摆得过于夸张,吹得也断断续续,中间连接处还甚至出现了走音,听着听着台下连外行也开始怀疑起他吹得是否得法起来。
好在诸诗梦演绎完一段即便收手,其实他只会这半截,后面还未学会,心里却犹自得意。对他而言,有些东西是用来装装门面卖弄卖弄罢了。
诸诗梦回身插箫归位至背后,再转身手中蓦然多了两支飞镖,只听他喊声“开!”一抬手,二支镖朝台右角发去,众人吓得一跳,转过头来,那台角不知何时立了一块箭靶,这二支飞镖居然不偏不倚正中红心。台下采声尖叫声顿时又雷鸣般响起,其中不乏周顺卖力哄抬气氛和赌局安排的赌友哄叫的声音。
诸诗梦好不得意的展示了他品箫的技艺和暗器的功夫,装作甚有风度地朝台下半鞠一躬,提了箭靶退到台后角而立。他不知道赌局等在下面推波助澜,还道真的刚才喝采声远长于前二场,是以站在后角忘了下台,他想看看石二郎如何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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