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亦笑道:“这宅子,与卢公当世大儒的名声倒也相称,若是个俗人住在此处,反倒辱没了这处名宅。”又道:“自董仲舒,王莽,郑玄,管宁,张华之后,卢公可称当世经学之冠。”
阳鹜自幼读经,听得封亦评价如此之高,也不禁神往,道:“如此倒真要向卢公请教一二。”
说话间,已经到了第四重的门廊,便见门口一个青袍老者立在那处,卓然不群。他相貌清矍,一身青袍自然大方,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瞧起来才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目光虽然平和,却仿佛一潭湖水,深不见底。
封亦早已瞧见,急忙走上几步,长拜道:“小侄参见卢公。”阳鹜一看,才知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便是当世大儒,赵国的中书令,卢湛,赶忙跟着拜倒。
那老者和蔼的笑笑,道:“不敢当贤侄的大礼,快快请起。”几人几相避让,这才相扶而起。
卢湛笑道:“早听说贤侄到了邺城,那日递交国书时,老朽正好身体有恙,告假在家,才未曾见面,怎样,令堂可安否?”
封亦步步跟随,落后卢湛一步走着,笑道:“有劳卢公挂念,家母精神不错,只不过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腰腿疼痛,其他还好。”
卢湛点头道:“一别三十年,想当年老朽在幽州时,贤侄不过十岁光景,如今早已是国之干城,时光如梭,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如今老朽已经垂垂老矣。”
封亦笑道:“卢公却是养颜有道,若光看模样,却不似小侄的叔叔辈。”
阳鹜插不上嘴,便一直老老实实听着。说笑间,几人来到前厅,卢福早吩咐仆人在两边放好坐垫。前厅的上首却是一个胡凳。三人分主宾坐下。
卢湛笑道:“对了贤侄,这位小友却是哪家的子弟?”
阳鹜见问道自己,忙起身拜道:“在下阳鹜,表字士秋,幽州燕郡人。现恭为燕国辽西太守府军司马。”他有些想在卢湛面前留下好印象,礼节十分到位。
卢湛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见到贤侄,便如同是五十年前的自己,我与贤侄亦是世交。”
阳鹜恭声道:“正要请卢公多多教导。”
卢湛点点头,道:“封贤侄,你我通家之好,我便不与你客套了,你此次前来邺都,所为之事可还顺利?”
封亦道:“说实话,正是为此事前来求助卢公,我主怀苍生之念,不忍两国交兵,生灵涂炭,故而派小侄前来,意欲与贵国议和,一来,多年以来,两国互有征伐,百姓不得休养,二来,燕国力小,亦希望与邻为善,不求有功,但求能够延续国祚,故希望能与赵国休战议和,划定边界,以求熄灭战火。小侄前日应召递交了国书,但听说群臣之中反应甚是强烈,卢公为国之重臣,赵主亦十分倚重,是故小侄想听听卢公对此事的想法。”他不说求卢湛帮忙说话,是不知道卢湛的心意如何,但以赵国之力,虽然前几年兵败棘城,但元气未伤,求和之心绝对是小于燕国的。
卢湛微闭双目,沉吟片刻,忽然道:“成帝咸和八年焚赵币之事,贤侄可知道?”
封亦仔细想想,道:“此事,小侄也略知一二。”他知道卢湛所说,是在晋成帝咸和八年的时候,当时的赵王石勒曾经派使者携厚币前往建康,与江左议和,向东晋称臣,纳贡。而当时当政的宰相王导焚赵国的岁币于石头城,斩杀了石赵正使。此事对于赵国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刺激,自此之后,赵国绝了与晋室共存之念,加紧了对晋廷在江北的据点的扫荡,而卢湛此时说起此事,也无非是提醒封亦,赵燕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是绕不开晋廷的,而晋廷与石赵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除非燕国与晋廷绝交,否则,两国的和平,还真不好说。
卢湛点点头,又道:“石勒与晋廷议和之时,今上还是大将军,都督内外军事,当时他便力主过江歼灭晋朝,不同意议和,事发之后,今上又独自领兵,袭取了寿春,报了一箭之仇,若不是石勒一力弹压,说不定当时两国便会有大规模战事。”他顿了顿,又道:“今上以武力取得天下,而且战功彪炳,一直便喜武力解决问题,要他同意议和,还是颇为困难。”
阳鹜见卢湛推诿,对卢湛的印象顿时差了起来,心道:“什么战功彪炳,棘城一战三十万人被一万五千人杀得仓皇后退。”心中腹诽不已。
封亦笑道:“卢公以为议和为上否?”
卢湛微微一笑。转言道:“兵者,国之大事,不打仗,当然是好事,其实贤侄也知道,这议和与否,其实是个形式,即便议和,若贵国内乱,以今上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这般机会。即使不议和,赵国的大军也不会三天两头的去攻打燕国。贤侄何必如此执迷。”
封亦心中长叹,他何尝不知道如此,但如果两国有国书议和,赵国攻打燕国必然阻力大增,这也会让燕国有喘息之机,来收拾乐浪郡的那群野人叛逆。在燕国眼中,拥有天下十三州之八的赵国,无疑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唯有晋廷可与之一争长短,而燕国,领区区一州之地,民不过百万,如何能够与这兵势强横的赵国对抗。几十年前,赵国不是很强大之时,便以一己之力灭了西晋,俘虏二帝,燕国与段匹磾,刘琨携手,尚不能敌,如今赵国强势如斯,而燕国在江北孤家寡人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也是万万不可惹的。而赵国与晋廷的世仇,在封亦等心中还有一个影子,在如阳鹜这代人,便连影子也没有了。就因为这个小小的影子,而固执的与赵国对抗,智者不取。
封亦点头道:“卢公之言,小侄铭记在心,但无论如何,还请卢公在赵主跟前美言几句。另,我主知卢公喜古书,特地命小侄为卢公献钟繇手抄《尚书》一部。”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黄布包袱,放在一边。
卢湛笑道:“燕王厚意,老朽心领,贤侄之事,老夫自会去和我主说,但成与不成,尚是未知数,若成,自是皆大欢喜,若不成,还请贤侄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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