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雄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留怨之鬼还在挣扎,此刻它的鬼气近乎消耗殆尽,自然露出了隐藏于白雾之下的庐山真面目。这张脸,薛鸿铭和云真子都认得,正是夏立雄之母张艳芳。张艳芳此时面容如雪一般惨白,唯有一双眼睛通红如血,它低低嘶吼着,低头注视着夏立雄。
有血落地,溅起血花一朵湮灭。
血自张艳芳的眼而落。
鬼本不应该有血的。
云真子如释重负,又长长叹息一声,道:“夏施主,有句话,贫道不知当不当说。”
夏立雄仿佛充耳未闻,只是定定望着张艳芳,望着她落下的血泪和渐渐透明溃散的身躯。
云真子又叹了一声,道:“如果贫道所料不差,这只留怨之鬼便是夏施主的母亲。贫道为查此鬼真身,不得已调查了一些夏家过往家事。只是夏施主,你是否想过,您的母亲,一直都是爱着你的。”
“爱我?”夏立雄如僵尸般扭头,双目充满血丝望着云真子,哈哈大笑,讥讽道:“爱我就是抛弃我和妹妹,抛弃我患重病的父亲?数年之后,见钱眼开,恬不知耻地来勒索我夏家遗产?”
“吼!!”
即将要消亡的张艳芳骤然暴躁地吼叫,身躯拼命挣扎,死死盯着夏立雄。夏立雄被它狰狞的样子吓得不由退了一步。
云真子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那么夏施主可否想过,这一切与那些无辜的佣人有何关系呢?而在贫道来之前,以它成鬼之威能,即便是贫道,也要耗费十年阳寿才能收服,若要取你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夏立雄浑身一震,一贯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悚表情,他嘴唇颤抖,心中划过万千种理由,却始终张不出口。
云真子轻声一叹,道:“鬼虽为鬼,但多少还会存留生前最深刻的意志。它的怨气来自于你,可是天生母性尚存,是以才会如此挣扎徘徊,不得超生。”
“不!不!你骗人!”夏立雄惨白着一张脸,歇斯底里地吼道:“她明明已经抛弃我们了!已经和那个奸夫站在一起了,十五年前我亲眼所见!抛家弃子,难道不是错了吗?”
“贫道虽为守身之人,却也知晓感情一事,身不由己。”云真子徐徐道:“那年夏施主几岁?如今夏施主已这般年纪,又岂有看不透之理?贫道问你,你如今恨她什么?她又有什么恨你?”
夏立雄闻言身躯晃了晃,扶住了墙,似乎就要摔倒一般。
“她抛弃你们,已是十五年之事,而你早已看透,只是故作不知。”云真子道:“她争遗产,究竟是见钱眼开还是为你那同母异父又患重病的弟弟,莫非她死之后,你冷静之后,没有重新判断过么?”
夏立雄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云真子最后一声叹息,深深地望了一眼夏立雄,低低地道:“夏施主,十五年前的仇恨,未必便是今日仇恨。有时候,我们的仇恨,其实只是习惯而已,而根源,其实早便看透却拒绝承认。”
薛鸿铭在一旁沉默立着,听着云真子如此说顿时便觉毛骨悚然。他想起了林宗,想起了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当时那么强烈的怨恨,如今也已经无声无息融进在每一寸光阴里,淡化得不易察觉。
有时他甚至需要刻意地回想,回想那日的惨烈悲痛,才能驱使着自己在仇恨之路上走下去。
那么,这也是一种习惯吗?还是他本将淡忘,又拒绝接受?
薛鸿铭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觉得头皮发麻,寸寸炸开!他不敢在想,走上前去,单手摁在了昆吾剑上。
御气突破二阶后,他已经可以控制异化的手臂保持着常态,威力却丝毫未损。
昆吾剑上浮生出黄金之芒,将张艳芳的魂体一点点化为萤火,卷入剑上镶嵌黄玉之中。
云真子一愣,反应迅速,扬手一抬,肃穆朗声道:“无量清尊,三清之界,超脱去吧。”
夏立雄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张艳芳的躯体一点点化成晶莹之光,也夏夜萤火。他呆了片刻,猛然浑身一激灵,扑上去抱住了云真子的腿,一个坚毅汉子竟然痛哭失声,哀求道:“大师,停手吧!求你了!”
云真子怜悯地望着他痛哭流涕地脸,轻声道:“夏施主,长痛不如短痛,送她一程吧。”
夏立雄抬头,定定望着自己的母亲,神情忽然一呆,眼泪在那一刹那也仿佛止住了。
他望见自己的母亲在最后弥留之际,眼眉柔和,唇角微笑。
那是他几乎快要忘却的、儿时见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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