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名庚一捋白胡,“白衣人该杀,玄黄刀也——该烧,只是,在玄黄刀柄里,藏有六路凌空手的秘诀,烧了可惜。”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表示同意。
上元牙关紧咬,“那我烧柴生烟,逼他出来!”
“啊——白衣人乃亡命之徒,一旦逼迫过紧,毁了刀和秘诀,对武林,也是不小的损失啊——”
上元怒发冲冠,“那你说该当如何!”
金名庚迟疑片刻,“上元道长,你的心情我们都可以理解。我们也想伸张正义,除恶扬善,为一泓道长报仇雪恨。可武当山毕竟是道教圣地,经历太多血光,难免惊扰神圣。”
上元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金名庚的脸。
“依老夫愚见,我们围困住山洞,白衣人在里面无水无食,他又有伤在身,不用多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他捉拿,到那时候,是斩是剐全凭道长发落。”
上元面无表情,但目光慢慢呆滞下来,仰头一声叹息,“师父,徒儿报仇心切,却无能为力啊。”说着扭头,分开人群,向远处走去。
众人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金名庚提高声音,“各位武林同道,我们围住山洞,困住白衣人,让他无处遁形。早日将他绳之以法,还武林公道,为一泓道长等被害者报仇雪恨!”说话时,他一直看着善通。
善通二目低垂,唯有默许。
众人纷纷响应,重新围困山洞,却留下洞口前一片空地。
伊胜雪坐在山洞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已经料到对手要围困山洞,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束手就擒。伊胜雪仰头看着,洞顶泄漏下的光,咽了口唾液,越发感觉干渴与疲惫。
上元吩咐武当的弟子为各路人士准备饮食与帐篷,自己没有露面。
谭胡接过道士送来的米粥与干粮,道了声谢。他看了看西天的太阳。时近傍晚,洞里的白衣人已经一天不进水米,不知还能熬多久。谭胡想着,低头喝了口米粥。
金名庚带着几个手拿暗器的人士来到洞前,高声喊喝,“白衣人,想你是饿了吧,给你送些吃的!”说着一挥手,几个人把手中暗器接连打入洞内,并且迅速跳出洞前的区域。
洞内依旧声息皆无。
金名庚观望半晌,叫过身后的弟子杨一五,“你去洞口,仔细看看,听听。”
杨一五提刀跃向洞口,脚刚落地,即见一点寒星自洞内打出,他惊叫一声,躲闪不及,应声倒地。众人定睛看时,一支袖剑已插入他的咽喉。
金名庚一闭眼,心头一紧,随即咬牙切齿。几个人正要上前搬运尸体,十几件暗器从洞内一并射出,众人纷纷闪躲。
善远从远处看着,心里暗自佩服白衣人。身受重伤,一天没有进食,所打暗器还能如此精准,可见其内力不俗。只是从距离、力道上看,已近强弩之末。
众人正迟愣间,伊胜雪手执玄黄刀从洞内窜出,脚踩土地,欲向上纵身。
善通高喊一声“休走!”跟身近步,一掌袭来。伊胜雪连忙转身,用刀接驾。善通忙收手抬脚,正蹬在刀身之上。伊胜雪站立不稳,后退数步,顺势跃回洞内,三支飞镖随之从洞内打出。
善通一摆袍袖,飞镖落地。
伊胜雪坐在洞内,气喘吁吁,良久方定。看来此次凶多吉少了。伊胜雪想着,默默叹息。
夜。寒天冷月。
洞前燃起数支火把,照如白昼。一部分人已经入帐篷休息,
还有一部分人在洞外游走。
伊胜雪挨到午夜,听得洞外脚步声已经稀稀落落。他紧了紧腰间丝带,闭住一口气,蹑足潜踪,走至洞边。伊胜雪悄悄向洞外观望,两旁依旧有多人站立,但借着火光,看他们面上不乏倦容。洞正前方,暗器不及之处,还有一群人站在帐篷前,或四下观望,或窃窃私语,或木立发呆。
伊胜雪咬着下唇,突然一股绝望、落寞如决堤的洪水从双眼中冲撞而出。他倒退回洞底,低头沉默良久。
粗壮的摩擦声冲出山洞,响彻夜空。山洞外的众人不知何故,纷纷靠向山洞,帐篷里的人也陆续而出。
伊胜雪把玄黄刀连身带柄插入脚下的石地中,运力于食指与中指,又将没入石地的刀向下推深了数寸,用四周的灰土填平坑眼,乍一看,毫无痕迹。此时的伊胜雪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摇晃着向前移动几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趴倒在地。
数声呼喊,几番暗器穿梭之后,洞里依旧毫无声响。
金名庚手握一支火把率先走进了山洞。他步子轻且慢,因为紧张,刻意控制着呼吸。金名庚左右摇晃着火把,尽力去看清洞里的所有。
伊胜雪趴在地上,不远处放着破碎的扬琴,里面盛着各种暗器。而适才众人打入洞里的暗器,遗落满地,有几个掉落在伊胜雪的背上。像群被遗弃的孩子,愤怒而可怜。
金名庚向身后的弟子使了使眼色。几个南海派的弟子持着火把走向洞内各处。
众人默不作声地围着伊胜雪。许多人吧目光投向善通。善通蹲下身察看一番,复直身站起,双掌合十,“人没有死,先抬出去,通知上元道人前来处置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昏迷的伊胜雪抬到洞外的空地上。又有一群人去洞内收拾暗器,无不刻意地寻找玄黄刀。
南海派的几个弟子最后走出山洞,陆续来到金名庚身后,都报告一无所获。金明庚眉头紧锁看着躺在地上的伊胜雪。
“师父,武当的道士去通知了,上元道人马上就到。”
善通点了点头,看着伊胜雪,迟疑片刻,蹲下身手指在伊胜雪身上跳跃数下,连封了他几处大穴,接着在他胸口轻轻一推。
伊胜雪长“啊”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善通吩咐人取来一碗温水,一手抱起伊胜雪的上身,一手持碗,将水慢慢倒进他的口中。伊胜雪闭上眼睛,喉头上下来回个不停。
待满满一碗水送尽,善通慢慢把伊胜雪放倒在地。伊胜雪看向善通,眨了眨眼,以表谢意。
此时的伊胜雪,面上已无轻纱遮盖,真实面目暴露无余。众人借着跳跃的火光看去,没有人认识这个白面男子。江湖传言他是京都大侠宫白刃之子宫孝,大开杀戒是为父报仇,但自从大火后,宫氏父子消失于江湖,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宫孝若还活着,这二十几年来,会长成什么模样,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何况这只是江湖传言,无凭无据。众人只是感叹,这样年纪,能拥有如此上乘的武功,不得不让人敬佩。但凭此身手屠戮无数,最终触怒武林,落到这般境地,不得不让人感叹天理昭彰,报应循环,也不禁感慨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众人各自感慨,也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金名庚捋了一下胡子,慢慢走上前。没等靠近,善通便咳嗽一声,扬起衣袖,向金名庚伸出手掌,以示止步。金名庚迟愣一下,站在原地。
突然,一阵笑声破空而来,声音古怪,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伴着笑声,从树林中先后走出四个人来。这四个人排着纵队,步伐整齐,摆臂一致,每个人都面带笑容。他们动作夸张,颇显滑稽,但在场的人却无一发笑。因为大家都看得清楚,这四个人每人手里都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幽冥四煞!”,善通暗自吃惊。与此同时,在场的许多人都认出了来者。
幽冥派只是江湖中一个小门派。派中弟子稀少,十几年来,只有号称“幽冥四煞”的陆氏兄弟——陆伯一,陆仲一,陆叔一和陆季一以幽冥派门人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而关于派主——餐骨嗜血的冷先生,几乎没有人见过。
幽冥派以残忍闻名于江湖。死于幽冥派门人之手者,定是死无全尸,祸其九族。幽冥派的门人只杀仇家,而那些仇家,绝大多数只是在私下说了些幽冥派的坏话。
幽冥四煞走到离伊胜雪五步远处站定。四个人迅速由纵队变成横排,两两距离均等,一字排开。幽冥四煞都已年过半百,为首的陆伯一已经年近七十。
陆伯一环顾四周,把目光落在了善通脸上,“大师是少林寺善通吧。”
“正是贫僧。”
“向高僧致敬!”陆伯一提高声音。
“向高僧致敬。”其余三人异口同声。
善通微微点头,面无表情。他素闻陆氏兄弟言行怪异,今日一见方知所传非虚。
“大师,请问我们可以做交易吗?”
善通眉头一皱,“陆施主,所言何意?”
“大师认识我们,感谢大师!”陆伯一再次提高声音。
“感谢大师!”其余三人再次异口同声。
“就是做个交易,四命换一命。”陆伯一一笑,甚是诡异。说着,他把手一抬,手里的人头在风中微微晃动。
善通不忍直视,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
“放!”陆伯一一声命令。四个人一起将手中的人头丢落在地。四颗人头在地上砸出四个浅坑,面朝前方整齐地排成一行。
在场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鸦雀无声。
“大师,交易成功,抬人!”
幽冥四煞齐身向前,飞快地站在伊胜雪的两脚和两肩旁。
“慢!”善通大手一挥,“这个人你们不能带走。”
“什么!”陆伯一话音未落,幽冥四煞已经排成一排站在善通面前,速度之快令人吃惊。
“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我们不是做了交易吗?人头我们已经给你留下了。”
“此人是武林公敌,我们要处置他。”
“我们愿意代劳!”四个异口同声。
“我们可以一起处置他。”善通慢慢睁大眼睛,暗运内力。
陆伯一忽然抬起双手猛搓起来,接着陆仲一,陆叔一,陆季一先后搓起手来。摩擦声音之大,让人心生烦躁。
“我们得把他抬走。”说着四个人猛然回身,分别抓住伊胜雪的脚踝和大臂,同时发力,腾身而起,直奔不远处的树林。
“休走!”善通飞身向前,身手抓向离他最近的陆叔一的后心。陆叔一撩起衣襟,从腰间探出粗如一只手臂的竹筒,开口正对向善通,善通一愣之时,一股黑烟从筒中涌出。善通用袍袖一挡口鼻,突觉一阵眩晕,就地瘫软下去。随后而来的善云把他抱在怀里。
陆伯一,陆仲一和陆季一纷纷撩起衣襟,每个人腰间都探出一只竹筒,每个竹筒里都不断向外涌出黑烟。前去追赶的各派人士,纷纷止步掩住口鼻,但不过一会都瘫软在地。黑烟逐渐在山洞前的空地上弥漫开来,百余人等几乎全部瘫倒。
善远在稍远处看着发生的一切,暗自吃惊,忽觉鼻翼间有淡淡腥味,急忙闭气,为时已晚。善远眼前一黑,急忙从石头上跳下,落地之时已经意识全无。
谭胡见状,赶忙闭住呼吸,在树与树之间跳跃,向远烟方向疾走。不知走出多远,回头看时,百余人瘫倒在洞口前的空地上。上元道人与几个道士站在倒伏的人群中不知所措。谭胡蹲伏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四下张望,发现陆氏兄弟抬着伊胜雪向西南方向跑去。谭胡略加思索,从树枝上跳下,追赶而去,却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在远处,紧紧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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