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敲门上打断了吴凡兴致高昂的歌喉,其实那并不是在敲门,而像是铆足了劲在踹门,我们围坐的桌子与屋门院门呈同一条直线,所以能看到两扇木门剧烈地抖动着,像即将被拆卸掉。蝎子立刻警惕起来,他小声对二叔道:“会不会已经追了过来。”二叔并不在意,翻了一下身,叼起一根烟道:“管他呢,老子现在就会会他。”
之后我们听到一个人的训斥声,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一个比较年迈的长者,而且是本地口音。“做事不要太莽撞,跟随我多年,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为师都为你们脸红。”
“师傅,他们家藏了人,破坏了我们蓝家峒的规矩,还跟他客气什么?”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子声音。“喂,快点开门!”
吴凡把包甩在桌上,对门口不耐烦道:“他娘的,下次开演唱会一定得收门票。”
巫师听到了门板剧烈的响动,赶忙从里屋出来,对吴凡做了一个噤声动作,他蹙起眉头轻言道:“麻烦大了!一定是有人发现我带了外人来寨子,举报给了神婆。门外的就是神婆和他的徒弟!”
二叔翻了下眼珠,面无表情道:“哦,原来是这样,不知死活的家伙,蝎子你去把他们都给枪毙了。”
“哎呦,爷!你这风凉话搁一段时间也不会发酵。待会来得就是全寨子的人了!你们先跟随我到后院躲一下。”巫师拱手做了一个请求的动作,额上的皱纹堆积成几条线。
二叔极不情愿地被我拉着,一行人挤入厨房。在摆放灶具的橱柜对面,有一扇一米宽的狭窄褐色木门,如果不仔细观察,会认为那面木板墙是一个整体,而且浑然一体的颜色会让人忽略微小的缝隙。之前我也没发现存在后院建造,通过木门,才发现,前院和后院墙壁相连,东墙和西墙相对平行,如果不绕到舞后,很难察觉还有后院。况且我是晚上进的寨子,天黑得一塌糊涂,又加之身心处于极度的疲劳,根本没心思去仔细观察房屋构造。因为湘西苗寨“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所以房屋构造大多是散落在山腰上的吊脚楼,从沱江行进过程,典型的半干栏式建筑随处可见,但巫师家的房屋建筑却与其截然不同。当然,这也得益于此处拥有一块平整的土地。
后院有两间杉木屋,巫师带我们进了左边的一间,屋里摆着编好的竹篓和各种杂货,地下铺着防潮的草席。一进屋,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吴凡连咳了几声,道:“太呛人了!”二叔却来了兴致,他扫视一圈,目光停在了垒在西墙的一排坛子上。“好久没喝酒了,今儿个痛饮一场。”
巫师陪笑着,脸的表情十分扭曲,“随便喝,只要不出这屋子就行!”
“那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吴凡捂住口鼻,摇着头。
“等我回来通知你们。”巫师再三叮嘱后,返回了前屋。
我和二叔堆起两层竹篓,当作一个简单的桌子,又把竹篓分散在四周当作椅子,就势坐下,一人拿一坛子酒对喝。二叔让蝎子和三胖陪同我们喝酒,但三胖面露难色,说自己不会喝酒。二叔道:“大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再说这酒度数太低,根本喝不醉人。”
在二叔的再三要求下,三胖勉强喝下一口,又回到一边看着燕子发呆。
“你说有人谋害二叔会不会是个幌子?”我对蝎子道。
蝎子挤着眉头,饮一口闷酒,“不可能!我了解影子。”
我十分诧异蝎子会回答的如此坚决,甚至无需任何理由来解释,他眼神恢复以往的黯淡,毋庸置疑的语气没有留给别人猜测的余地。“那二叔在兰州的生意怎么办?”
“去石北村时已经全交给黎叔打理。”回答我的同样是蝎子。
黎叔是二叔年轻时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一路走来属实不易,作为二叔最信任的人,将生意交由黎叔打理也是理所当然。当下无话,空气中氤氲着潮气和霉味,使身体非常难受。蝎子一边喝酒,一边扫视着四周的一片狼藉,二叔也是有一茬没一茬和我搭着话,随着变暗的空间环境,整个氛围开始变得阴郁。
我点燃壁龛内的煤油灯,橘黄色的灯光染亮一部分空间,对面的影子也乱了起来。被环境所感染的压抑使时间变得漫长无聊,几杯酒下肚,身体渐渐温热,也许是光线的缘故,我的意识又进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二叔和蝎子大口喝着闷酒,谈话内容自然避不开谋害的关键词,不消一会儿,二叔也觉得十分没劲,便让我和他划拳,几圈下来,我连输几把,酒也喝下去不少。闲在一边乱翻背包的吴凡见我们玩得尽兴,也要求加入。“你小子会喝酒?”二叔斜着头,不屑地打量坐在我们对面的吴凡。
吴凡一脸的不乐意,“你不说男人都会喝酒嘛!”
“你也算的上……行啊小子!有种!今天叔就陪你们这些后生好好喝几杯!”二叔脸和脖颈涨得通红。我看他有些喝高了,就劝道:“二叔,我们也喝的差不多了,要不先去前屋看一下情况?”
“急什么,咱把他的酒都喝光再出去。来,继续!”二叔挥着手,将酒坛推向吴凡。我侧身对着两排酒坛子,心说,这酒怎么也得喝上一年吧。吴凡捏住鼻子,小酌一口,瞬间就咳嗽起来,通红的脸色漫到了耳根,他连忙放下酒坛,不住地哈着气。
“那我们就来划拳,但划拳三个人可不行,三胖你也来。”二叔微闭着眼睛,打着手势对着幽闭黑暗道,似乎已经分不清哪个人是三胖。
我花了十几分钟教会吴凡划拳后,很快两坛子酒见了底,几个人都有点喝高了,胡话也多了起来。吴凡这小子平常连酒味都闻不了,没想到他深藏不露,一旦喝起来,谁也拦不住。意识已经十分模糊,昏暗的光线变得虚无缥缈,让人误认为进入了一个散着薄雾的梦。确实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下去就该不省人事了。我拍拍头,放下酒坛,但吴凡却发疯似地对燕子和青草大喊:“小二,快给老娘上酒!”
燕子当下就给了吴凡一个脑瓜蹦,她挤向我身边,用力晃着一边二叔的手臂,“爸,别喝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迷糊中我以为燕子是在和我说话,就道:“我不是你爸,他才是。”我指向二叔。
“扯犊子!”燕子揪着我的耳朵,发恨道:“天都黑了,快想一下过夜的地方!”
一向冷言少语的蝎子轻声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特别喜欢燕子,但她对小鱼一往情深,我也不好意思当第三者。”
蝎子话一出口,我和二叔不禁大笑起来,都说酒后吐真言,真没想到他还掖着这么一个惊人的秘密。我拍了拍蝎子厚实的肩膀,“别介,我才是光明正大的第三者,这头衔你可不能从我头上摘去。”
酒酣之际,吴凡根本不罢休,洋洋自得念起了诗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之后又指使燕子取酒。担心燕子乘吴凡酒醉把他痛扁一顿,我起身,左摇右摆地向那一堆酒坛子走去,起身的那一刻,只觉得头昏脑胀,重力不稳,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不料我被脚下的草席绊住,身体失去了重心,头部顷刻撞向了酒坛。好在我条件反射将手挡在了额前,才不至于上演一幕以卵击石。但几乎是在酒坛子碎在地面的同时,模糊中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我背靠着酒坛,转过身,见青草沉默地蹲在门口,她瘦小的影子被虚弱的光线包容,如果只是随意地扫一眼,会把她当成柴房里一件不起眼的闲吊的家什。“你这鬼叫学得还真像样。”我给青草打了个口哨。
青草立刻就跑到我身边,认真道:“瞎说什么,我清清楚楚听到笑声是从隔壁传来的。”
燕子接道:“我也听见了,另一个房间不会藏着一个孩子吧,拐卖儿童可是要判刑的!”
恍惚中我记起之前也曾听到过两次婴儿的笑声,但对声源地琢磨不定,难道是……我心里一个寒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不会是血婴吧!从那晚两个苗族中年男人的叙述中,以及蓝月亮在谈及此事时的反常,笑声很有可能出自血婴,但蓝月亮为什么会培养血婴?定了定神,我当即打算到另一个房间打探一下虚实。
我很快恢复了平静,看来喝酒壮胆所言不假。由于这次声音极其清晰,众人似乎都有所闻,他们随我出了柴房。
另一间屋子正门紧锁,与门口处于同一平面的墙壁上有一个被乱柴遮挡的窗户,窗户大约有一个半平米。横插的乱木树枝被轻易地取下,一阵霉气直冲向我的脸,里面的黑暗立刻淌出来。蝎子托着我的腰部,我一下跃上窗台,冰凉的气息让思维清醒了很多。但正要打开手电筒时,一丝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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